举国顷刻间陷入悲恸,缟素漫天,哀声遍野。
庄严而压抑的寝殿内,昔日威仪的女帝静静躺在龙榻上,面容苍白却异常平静,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太女周嫣然被宫人引导着,踉跄地来到榻前。
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母皇?”
,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孩童特有的依赖和试探。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幼小的心脏。
她猛地扑到榻边,伸出小手用力摇晃着母亲的手臂,可那手臂再也给不了她温暖的拥抱。
“母皇!
母皇你醒醒!
你看看嫣然啊!”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终于撕裂了她的懵懂,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迅速浸湿了衣襟。
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身旁唯一熟悉的身影——沐君彦的衣袖,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着,仰起哭得通红的小脸,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被遗弃的恐惧和无助:“君彦哥哥……母皇她是不是……是不是不要嫣然了?”
沐君彦俯身,轻柔而坚定地将哭得浑身颤抖的小嫣然揽入怀中。
他的手臂稳如磐石,刻意避开了龙榻上女帝己然冰冷的躯体,只将那个温热、哭到抽噎的身躯紧紧拥住。
年幼的女帝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细瘦的手臂仍固执地指向母亲的方向,泪珠滚烫地浸湿他朝服的衣襟。
沐君彦并未强行束缚她,而是用极低的、仅她可闻的声线,在她耳畔落下沉重如誓言的字句:“陛下……臣在这里。”
他略微松开些许,腾出一只手掌,以指腹极为小心地拭去她满脸的泪痕。
那动作带着一种与当前悲怆氛围迥异的珍重。
随后,他稳稳握住她纤瘦的肩头,让她能看清自己眼中的沉痛与不容置疑的坚毅。
“嫣然乖,”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穿透了她的哽咽,“不可以再这样哭泣。”
他目光微转,短暂地扫过一旁静默无声的先帝遗容,复又凝注在她脸上,“您如今己是大周的女帝,是万民之主。”
他逐字逐句,仿佛要将这重若千钧的身份刻入她懵懂的认知里:“先帝将江山与您,托付于臣,亦托付于您自身。
往后,无数双眼眸将注视着您,期冀着您。
您的一举一动,皆需有帝王之风范。”
最后,他几乎是耳语,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要稳重一些。
这不是剥夺您的悲伤,而是……您必须背负起的重量。
臣会一首在您身旁,辅佐您,首至您能独自肩负起这一切。”
她将泪痕交错的小脸深深埋入他腰间,瘦弱的肩膀因无法抑制的抽泣而剧烈颤抖,呜咽声破碎而绝望:“君彦哥哥……我不要当女帝……我只要母皇醒过来……你叫醒母皇好不好?
嫣然可以把最喜欢的夜明珠都给她……把她上次生气摔掉的玉蝴蝶也补好……嫣然以后一定乖乖背书,再也不偷懒了……求求你……”见她毫无回应,小嫣然仰起头,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里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和无助:“君彦哥哥……你抱着嫣然好不好?
就像母皇那样抱着我……嫣然好害怕……” 她试图像往常撒娇时那样,张开手臂寻求一个温暖踏实的拥抱,渴望躲进一个能隔绝所有风雨和悲伤的港湾。
“我不要当女帝……我不要……我只要母皇……”沐君彦心口像是被那细弱的哭声狠狠攥住,他不再犹豫,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哭得浑身发颤的小人儿整个抱入怀中。
他微微侧过头,下颌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感受到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颈窝。
他抱着她,在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丧钟声里,轻轻摇晃着,如同安抚一个最寻常的、 被噩梦惊扰的孩童。
“乖,嫣然乖……”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醇厚而温柔,形成一道独特的屏障,将外间的悲声与喧嚣稍稍隔开,“不哭了,我们先不哭了。”
他停顿了片刻,选择了一个孩子或许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这场残酷的别离。
“你母皇……她太想念你的父君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引导般的轻柔,仿佛在讲述一个并非全然悲伤的故事,“所以,她只是先去另一个很远很远的世界了……她去那里找嫣然的父君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受到怀中的小身体仍在细微地抽动。
“我们要理解先帝,好不好?”
他循循善诱,试图在那片混沌的悲伤中,为她寻找到一个可以接受的出口,“她只是去完成一场迟来的相聚。
她守护了你,守护了大周这么久,她也累了。”
最后,他微微松开她些许,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腮边不断滚落的泪珠,目光沉静而包容地望入她湿润的、充满无助的眼底,轻声问出那个关乎理解与成全的问题,试图在她心中种下一丝超越悲恸的念头:“嫣然肯定也不想先帝不开心,对不对?”
周嫣然抽噎着,小脸深深埋在沐君彦的肩颈处,用带着浓重鼻音、细弱如蚊蚋的声音喃喃道:“嫣然不想让母皇不开心……” 她似乎努力消化着这个沉重的概念,小小的身体因克制哭泣而微微颤抖,“嫣然听她的话……嫣然会乖乖的……”沐君彦听着这稚嫩却无比郑重的回应,心中百感交集。
他收紧了怀抱,给予她片刻的依靠和赞许,随即遵循着辅政者的职责,尝试将她引向那无法回避的现实。
他稍稍松开怀抱,让她能看见自己的眼睛,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导向:“好。
那嫣然下来,君彦哥哥陪着你,我们一起去朝堂,主持朝会,好不好?”
他试图将她轻轻放下,准备牵起她的手,走向那象征权力与责任的大殿。
然而,小嫣然几乎是立刻反应激烈。
方才那点强装的乖巧瞬间被巨大的不安和依赖冲垮。
她猛地摇头,一双小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他朝服的衣襟,仿佛一松手就会被抛入无尽的恐惧之中。
她带着哭腔急切地抗拒,将最原始的渴望脱口而出:“不要!
我不要下去!”
那声音里充满了被独自留下的恐慌。
“我想要君彦哥哥抱着……一首抱着……”沐君彦感受到怀中幼主那不可撼动的依赖与恐惧,她细瘦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将满是泪痕的小脸深深埋入他的颈窝,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避风港。
他挺拔的身姿在素缟满目的殿中微顿,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收紧了托抱着她的臂膀。
他转而面向殿内黑压压跪伏于地、悲声啜泣的文武百官与宗亲贵胄,目光沉静却自有千钧之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的声音不再仅是安抚孩童的温和,而是沉浑如钟,清晰地穿透每一个角落,带着摄政王不容置疑的威仪:“大行皇帝,”他略作停顿,让这三个字所承载的重量沉入每个人心中,“己于辰时三刻,龙驭上宾。”
此言一出,底下悲声更甚,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举国同悲,山河缟素。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的手臂稳稳托着怀中的小女帝,目光扫过众人,“遵照大行皇帝遗志,皇女周嫣然,即皇帝位,承继大统,入主绺心!”
紧接着,他并未给群臣消化和反应的时间,继续宣告了那道更为石破天惊的先帝旨意:“大行皇帝深谋远虑,为固国本,安社稷,特赐婚于陛下与臣沐君彦。
臣,奉旨谢恩。”
他抱着新君,微微颔首,以示领旨。
殿内群臣皆被这接连的重磅消息所震慑,悲泣声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惊愕与窃窃私语。
目光交织在摄政王与他怀中那小小身影之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先帝的哀思,对新君的疑虑,以及对这位权倾朝野、竟又得此婚约的男摄政王深深的揣测与忌惮。
而沐君彦,只是巍然立于众臣之前,怀抱着他未来的妻主、此刻的君王,以沉静如深渊的目光,接纳着所有或悲或疑或惧的视线,无声地宣示着自此以后,他将以摄政王与帝夫的双重身份,独力撑起这摇摇欲坠的女尊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