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人比活人诚实
我没有反抗,因为我知道,在这座县衙里,县令的命令就是天。
反抗,是死路一条。
不反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公堂之上,县令那张肥胖的脸挤出一丝虚伪的悲悯,声音却如同淬了毒的钢针:“沈寂,本官念你沈家三代为仵作,劳苦功高,特许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明日午时,当着全城百姓的面,重验此女尸。
若验尸结论与前次无异,本官为你洗刷冤屈。
若有半句不符,便是妖言惑众,扰乱公堂,当场问斩!”
他的话音在堂中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这根本不是机会,而是早己设好的断头台。
赵家财雄势大,早己将这奉县上下打点得铁桶一般,县令不过是他们豢养的一条狗。
无论我验出什么,只要结果指向赵文昭,他都有无数种方法让我“妖言惑众”。
我被押回了那间熟悉的停尸房,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这里的管事,而是等待宣判的囚徒。
空气里弥漫着尸体***的甜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掩盖罪恶的味道。
我走到那具覆盖着白布的女尸前,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
当我的指尖再次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腕时,我的世界瞬间被抽离,眼前的景象化作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业眼开启了。
这一次的画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一间密室,烛火摇曳,赵文昭卑微地跪在地上,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身形模糊,看不清面容。
赵文昭双手高高举起,掌中托着一只古朴的铜匣,匣身上雕刻着一朵盛开的青莲。
“先生,一切己按您的吩咐办妥。”
赵文昭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黑袍人没有接那铜匣,只是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笑声,那笑声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很好。
记住,祭坛将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地低语,“沈家的血,是祭坛最好的引子。”
画面戛然而止。
我猛地抽回手,如遭电击,浑身被冷汗浸透。
引子?
沈家的血?
他们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真相,他们要的是我的命!
这桩命案从头到尾就是为我设下的一个局!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
但我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
死人不会说谎,但活人可以。
活人可以制造伪证,可以买通官吏,甚至可以……改变尸体呈现出的迹象。
我称之为,改尸格。
我必须用一个他们无法反驳,甚至不敢反驳的证据,来打破这个死局。
一个念头,一个被我父亲斥为“旁门左道,有违天和”的禁术,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连夜翻找,终于在老师傅陈七藏匿杂物的旧柜子底层,找到了那个落满灰尘的药瓶。
瓶子里装着墨绿色的药膏,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草木腥气。
我撬开女尸的嘴,将秘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的牙龈和指甲根部,手法快而稳。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在地,这不仅仅是体力上的消耗,更是精神上的豪赌。
次日午时,县衙广场人山人海。
县令高坐堂上,赵文昭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冷笑。
我站在女尸旁,感受着数百道目光的炙烤。
“沈寂,开始吧。”
县令不耐烦地敲响了惊堂木。
我没有动刀,而是托起女尸的一只手,高高举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大人,诸位乡亲,请看!
此女死后三日,指甲竟有再生之兆!”
我用指尖轻轻划过她惨白的指甲,那下面果然生出了一层比纸还薄的半透明角质层。
“胡言乱语!”
赵文昭厉声喝道。
我没有理他,而是沉声继续道:“此乃‘冤魂不散,血肉返生’之兆!
非含冤至深,怨气冲天者,绝无可能出现此等异象!”
全场哗然,百姓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惊惧与敬畏。
就在此时,人群中的陈七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用他那苍老沙哑的嗓音接话道:“老朽曾在一本《洗冤录外篇》的孤本上见过记载,身负大冤之尸,阴气不散,七日之内可见新甲,触之如纸,焚之无灰。
此乃天理示警,非人力可为啊!”
县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可以不信我,却不敢公然驳斥被仵作奉为圭臬的祖典,哪怕那只是一本谁也没见过的“外篇”。
他正要发作,魏横己带着两名捕快上前,呈上了一件从赵家后院枯井中打捞出的血袍和几块麻布残片。
物证、天兆,俱在。
县令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将……将赵文昭……收监,秋后问斩。”
散堂后,混乱的人群中,陈七一把将我拽进一个无人的角落,飞快地塞给我一件冰冷的东西。
我摊开手心,那是一枚残破的铜制徽章,上面是沈家独有的云纹图样。
“你爹当年……也是这么验的尸。”
陈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悲怆。
我握紧了那枚徽章,金属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抬起头,望向赵文昭被押走的方向。
就在那一刻,我的业眼不受控制地看到,缠绕在赵文昭脖颈上那条预示着死亡的业线,在众目睽睽之下,骤然崩断。
然而,比这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他背后那团原本如死物般盘踞的血色煞气,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业线断裂的刹那,缓缓地、缓缓地调转了方向,像一条嗅到新猎物的毒蛇,朝向了公堂之上,县令那把空荡荡的太师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