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蹲在糖画摊前,铜勺在冻得发硬的石板上勾勒龙鳞,糖浆刚拉出丝便凝成冰晶。
他呵着白气暖手,袖口露出谢明棠新绣的”平安“二字,针脚间还夹着半片干枯的海棠花瓣 — 那是上个月她替他补衣时,从发间掉落在布料上的。
砚之,收摊啦。
谢明棠的声音从街角传来,绣坊的灯笼在风雪中晃出暖黄的光晕。
她怀里抱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糖炒栗子,热气透过纸缝氤氲了她睫毛上的霜花。
墨言刚要起身,指尖突然刺痛,低头看见虎口处渗出的血珠,在雪地上晕开的形状竟与城隍庙石碑上的”斩神“二字吻合。
更夫的梆子声戛然而止,如被掐断的咽喉。
墨言抬眼望去,老城隍庙的飞檐上立着十七道黑影,月光穿过他们兜帽的缝隙,在雪地上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为首的柳如烟摘下面具,耳垂上的风干人耳晃出细碎声响,正是三年前悬梁绣娘的遗物。”
糖画摊的小情种,“她指尖缠绕着黄泉锁链,锁链上的殷商咒文映着雪光,”神权要你们的命,可真舍得用美人计?
“谢明棠的云锦帕子突然绷首如刀,银线在风雪中划出寒芒。
墨言这才注意到她腕间的墨螭帕子渗着黑血,帕角”棠“字被染成深紫,正是今早她替他缝袖口时刺破指尖的位置。
记忆突然闪回:春日绣坊,她伏在案头打盹,发尾垂在绣绷上,他用沾了糖浆的指尖在她手背画小乌龟,惹得她笑着追打。”
小心!
“谢明棠的惊呼打断思绪。
柳如烟的噬魂幡卷着腐臭扑来,墨言本能地挥袖阻挡,却听见布料撕裂声 —— 不是衣袖,而是胸腔里传来的、龙鳞破土而出的脆响。
他看见自己的手背爬满暗青色鳞片,鳞片缝隙里渗出的血珠,竟在雪地上烫出蜿蜒的龙形沟壑。
谢明棠突然将半块墨螭坠按在他掌心,玉质坠子触到皮肤的瞬间,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冰锥刺骨:昆仑山巅,初代苍龙传人被锁链贯穿琵琶骨,血珠滴在龟甲上绽开”归墟“二字,糖画仙的声音混着风雪传来:”龙首虽断,逆鳞犹存。
“墨言低头,看见坠子内侧的”砚“”棠“二字正渗出金粉,与他鳞片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他们怕的不是神力,是凡人不肯低头的烟火气。
谢明棠甩开工笔,银线如活物般缠住噬魂幡,线尾系着的金铃铛正是去年七夕他给她买的小玩意。
墨言突然想起她总说”糖画比神仙灵验“,此刻幡面上的人脸在银线灼烧下发出惨叫,竟都是临安城的熟面孔 — 卖桂花蜜的王婶、替他磨墨的书童阿福、巷口补鞋的瘸腿老周。
地面突然裂开,黄泉锁链破土而出,链身缠绕的婴儿怨魂张着嘴无声号哭。
墨言的龙鳞逆向生长,从心口退向指尖的剧痛让他单膝跪地,却看见谢明棠被锁链穿透的幻象 — 不是现在,而是三年前他科举落第那日,她在绣坊门前替他挡住流寇的匕首,鲜血浸透的衣襟下,竟也藏着与他一模一样的朱鸾胎记。
原来我们从相遇起,就被刻进了斩神的棋谱。
他低笑,龙息卷着糖画摊的铜炉热气,将锁链上的咒文烫成飞灰。
谢明棠的琉璃火焰在风雪中亮起,不是朱雀的赤红,而是糖浆熬化时的琥珀色,火焰里映着她为他补过的青衫、为他描过的扇面、为他藏在糖画里的金粉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