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浑浊、粘稠,无声无息地卷携着无数破碎的前尘往事,裹挟着叹息与不甘,执着地奔向那永无光亮的尽头。
河岸嶙峋的黑色礁石,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刺破灰蒙蒙的雾气。
就在这死寂与绝望交织的岸边,一抹素白的身影,己经在此处伫立了整整三百个春秋寒暑。
她叫三七,是这幽冥地府中滞留最久的孤魂野鬼。
时光的刻刀并未在她清丽的面容上留下衰老的痕迹,却以一种更残酷的方式彰显着流逝——将那三千青丝,一寸寸、一缕缕,浸染成冰冷坚韧的银霜。
那银发如同凝固的月光,毫无生气地垂落肩头,映衬着她过分苍白的肌肤,成为三百年不肯轮回、魂魄力量被时光与执念反复冲刷、榨取殆尽的惨白烙印。
在她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上,缠绕着一串不起眼的玉石珠串。
珠子被精心雕琢成小巧玲珑的铃兰花苞形态,色泽早己不复当年的莹润,显得灰暗而陈旧,却固执地萦绕着一丝极淡、极微弱的草木清气,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抵抗着忘川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
这串铃兰,是她空茫记忆里唯一清晰的锚点,是她魂魄深处永不熄灭、却也即将燃尽的最后一点星火。
三百年前,在江南烟雨朦胧的某个小镇,她与一个名叫“祁席”的少年相遇、相知、相许。
他有着温暖得能融化冬日寒冰的笑容,和一双深邃如缀满星辰的夜空的鎏金色眼眸。
离别前夜,月光如水,他将这串亲手挑选玉石、一刀一刀雕刻成铃兰花苞的珠串,笨拙却无比珍重地系在她纤细的腕上,指腹带着薄茧的温热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他俯身在她耳边,声音低沉而坚定:“等我,三七。
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沧海桑田,我一定会回来寻你。”
她信了。
她用尽一生去等,等到青丝染霜,等到生命尽头。
死后化作孤魂,她依旧固执地守在忘川之畔——这里是离人间最近的地方,是她认为他若转世轮回,灵魂必经的渡口。
三百年光阴,足以磨平记忆的棱角,模糊了他具体的样貌细节,唯有那串冰凉的铃兰,和那个刻入魂魄深处、名为“等待”的执念,支撑着她没有在无尽的孤寂中彻底消散。
然而,近日死水般沉寂的地府,却隐隐弥漫开一丝不同寻常的肃杀与紧绷。
忘川河畔,几个负责引渡新魂的低阶鬼吏难得地聚在一处阴风稍歇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惶恐:“听说了吗?
君上昨日……出关了!”
一个瘦高个的鬼吏缩着脖子,声音像被掐住了喉咙。
“嘶……”旁边一个矮胖的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引魂灯都晃了晃“这次闭关……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久?
也更……更可怕?
那威压,隔着十殿阎罗都感觉喘不过气!
也不知君上……噤声!
不要命了?!”
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鬼吏急忙打断,脸色煞白,“君上之事岂是我等微末小吏可妄议的?!
嫌魂寿太长想进‘涤魂池’泡澡吗?!
只是……”他叹了口气,压得更低,“只是苦了下面当差的,这几日哪个不是提着脑袋、绷紧了魂弦做事?”
这些带着恐惧与揣测的窃窃私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漾开微小的涟漪,很快便被更沉重的阴风和忘川水永恒的呜咽吞噬,并未飘入岸边那素白身影的耳中。
三七只是静静地望着浑浊翻滚的河水,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腕间那串冰凉的铃兰珠串。
三百年了,她早己习惯了这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近乎绝望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