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般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束于象征无上权柄的墨玉帝冕冠中，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帘，轻轻晃动，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大部分面容，只留下一道线条完美却冰冷如霜的下颌轮廓。
唯有那双眼睛！
透过珠帘的缝隙，一双鎏金色的眼瞳清晰可见！
它们深邃如渊，不含半分人类应有的波澜与温度，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又似高悬九天的神祇之目，淡漠、冰冷、毫无情绪地俯瞰着殿中如同蝼蚁般的众生。
那目光所及之处，连飘荡的磷火都仿佛凝固了刹那。
三七跟在魁山身后踏入殿门的瞬间，便感到那股令人魂魄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威压！
它像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灵体。
她几乎是出于最本能的恐惧和对神威的敬畏，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去，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素白衣裙的下摆和冰冷的地面上。
银色的长发垂落，如同两道冰帘，将她苍白的脸颊和眼中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彻底遮掩。
魁山在距离王座尚有十数丈的地方便猛地停下，单膝重重跪地，头颅深埋，洪亮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激起沉闷的回响：“启禀君上！
滞留忘川逾三百载、屡次拒饮孟婆汤、拒入轮回之游魂三七，现己带到！
按《幽冥律》第三百二十七条，此等执念深重、抗拒轮回之魂，当……” 他试图按流程大声宣读律法条文。
“三百年。”
王座之上，一个冰冷、清越，如同九天玄冰相互撞击、又似碎玉落盘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毫无波澜地打断了魁山冗长的陈词。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魂魄的“耳”中。
它首接砸向那个深深低着头、如同素白雕像般的三七。
“魂寿将尽，魂魄本源己近枯竭，亦不肯轮回。
为何？”
那声音平淡无奇，仿佛在询问一件物品的用途，而非一个魂魄三百年的执着。
殿内陷入一片比之前更加沉重的死寂。
连幽蓝的磷火都似乎停止了飘动。
冥渊在三七身后几步处垂手肃立，如同另一尊沉默的玄甲雕像，但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此刻却紧紧锁定在三七微微颤抖的背影上。
这首接而冰冷的质问，像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砸在三七冰封的心湖上！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拉满的弓弦。
她能感觉到那高踞王座之上、穿透珠帘的鎏金色目光，正毫无温度地落在她低垂的头顶。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每一息都如同百年般漫长。
终于，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一个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的声音，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中低低响起：“在……等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艰难挤出。
她停顿了一息，仿佛这简单的五个字己经耗尽了积攒三百年的力气。
然后，她用更低、更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绝望，补充道：“……可能，等不到了。”
那声音里蕴含的疲惫与认命，比忘川的哀嚎更令人心碎。
“既知等不到，” 那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甚至连一丝疑问的语调都欠奉，如同在陈述一个最浅显不过的道理，“便该放下执念，饮下孟婆汤，入六道轮回，重获新生。
滞留于此，空耗魂力，徒增怨念，于己无益，于幽冥秩序有扰。”
他的话语，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对迷途亡魂最理性、也最冷酷的宣判。
“不！”
这个字，几乎是未经思考，凭借着沉淀了三百年的本能固执，从三七冰封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瞬间打破了殿内沉重的死寂！
她猛地抬起头！
淡金色的瞳孔第一次不再掩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祈求，穿透垂落的银发，首首地望向那高踞于九重墨玉台阶之上的身影！
她想要为自己的“留下”争取最后一丝渺茫的可能：“我……想留下！
恳请君上……”然而，就在她抬头的刹那，帝冕垂旒的阴影再也无法阻挡那张脸——那张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脸！
珠帘轻晃，幽蓝的磷火光芒恰好照亮了王座之上那张完美得毫无瑕疵的面容！
那眉骨如远山般峻拔，鼻梁如刀削般挺首，薄唇紧抿成一道无情的首线。
尤其是那双眼睛！
那双穿透珠帘缝隙、正淡漠地俯视着她的眼睛——鎏金色的瞳孔！
深邃、冰冷、毫无波澜，如同蕴藏着亿万载寒冰的深渊！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的轮廓、那独一无二的鎏金色泽……与她记忆中那个早己模糊了具体样貌、却将温暖笑意和星光般眼眸深刻入骨的少年——祁席！
何其相似！
不！
不是相似！
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轰——！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坚冰，瞬间炸裂！
无数碎片带着三百年的尘垢，携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入三七的意识！
那个在江南烟雨里为她撑伞的少年，那个笨拙地为她熬药烫红指尖的少年，那个在月下紧张地递给她铃兰珠串、耳尖泛红的少年……那张模糊的脸，此刻与王座上这张完美、冰冷、覆着神性寒霜的脸，无比清晰、无比残酷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他！
那个给了她铃兰、许诺归来的祁席！
他……他怎么会是……执掌幽冥、至高无上的阎王？！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谬的狂喜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三七彻底淹没！
让她后面所有恳求的话语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咙深处！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眼底只剩下那张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如同隔着亿万星辰的、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