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没爹没妈的玩意儿！”几声哄笑刺破雨幕，砸在他背上。

几个半大孩子朝他扔石子，然后一哄而散。陈默没回头，

只是把怀里那包给养母抓的药捂得更紧了些，低着头，加快脚步。这条村里通往外界的泥路，

他走了十七年，每一步都踩在别人的指点和养父母的叹息上。他是这个家多余的负担，

是村里人茶余饭后嚼舌根的笑料。院门虚掩着，被风吹得一开一合，发出吱呀的轻响。

往常这个时候，养母应该已经佝偻着腰在灶台前忙活了，养父会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

看到他回来，浑浊的眼睛会亮一下，咳嗽着说：“小默回来了。”但今天没有。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雨声，哗啦啦地响。浓重的、铁锈似的腥气混在潮湿的空气里，

往他鼻子里钻。陈默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推开院门。门槛内，暗红色的液体蜿蜒流淌，

被雨水稀释，漫延成一片惊心的沼泽。

他的目光顺着那刺目的红向上移——养母倒在堂屋门口，身子扭曲着，

花白的头发被血水和雨水黏在脸上。养父趴在不远处，一只手向前伸着，

像是要拼命抓住什么。他们的身下，血还在慢慢渗出来。时间好像停了。

雨声、风声、世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陈默手里的药包“啪”地掉进泥水里。他张着嘴，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腿像是灌了铅，挪不动步。他像个木偶，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摔倒在养父身边。养父的身体已经冷了。脸色灰白，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

陈默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想去碰碰养父的脸，又缩回来。他看到养父那只向前伸的手，

紧紧攥着，指缝里露出一点纸角，被血染得深红。他用了好大的力气，

才把那冰冷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掌心里，紧紧攥着一小团被血浸透的纸。陈默颤抖着，

将那张纸展开。模糊的血字，狰狞地扑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

“小默，你亲爷爷是陈山河，军区总司令…大功臣…当年仇家多，为护你安全，

才将你寄养我家…别怪他…屋后槐树下…有信物…去找他…”字迹到这里变得极其潦草虚弱，

最后一个笔画拖得很长，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血是冷的。纸是冷的。陈默跪在血泊里，

雨水冲刷着他惨白的脸。他看看手里那张沉重的纸，又看看身边再也不会开口的养父母。

整个世界在他心里轰然倒塌，碎成粉末，又被血雨浇透。他没有哭嚎，

只是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喉咙里发出一种困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天快亮时，雨小了。村口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地面都在颤。

一辆黄色的钢铁巨兽碾着泥路过来，后面跟着几辆面包车，车门拉开，

跳下来一群拿着铁棍和钢管的男人，个个一脸凶相。带头的胖子叼着烟，脖领子被肉堆着。

他眯眼瞅了瞅院子，看到地上的尸体，愣了一下，随即啐了一口：“妈的，真死透了？

省得老子再动手！”他瞥见跪在泥水里的陈默，咧嘴笑了，黄牙恶心：“哟？小野种还没死？

给你那俩穷鬼爹妈哭丧呢？”陈默没抬头，眼睛死盯着地上已经发黑的血迹。胖子没了耐心，

挥手：“操！看着就晦气！赶紧的，把这破屋推了，连这小杂种一块埋了！利索点！

”推土机发出巨大的咆哮，履带转动，巨大的钢铁铲斗抬起，对准了摇摇欲坠的院墙，

就要推过来！陈默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他死死攥着那张***，指甲掐进了掌心。

但他没动。他知道自己动不了。这些人，这机器，能轻易把他碾碎。

就在铲斗快要碰到墙皮的瞬间——“吱嘎——！”刺耳的急刹车声从村口猛地传来！

一辆破旧的绿色吉普车，几乎是横着甩尾，蛮横地堵在了推土机前面，差一点就撞上。

推土机司机吓得一个急刹，机器猛地顿在原地。吉普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旧军装、身形精干的中年男人跳下车，脸色铁青。

他看也没看那庞大的推土机和那群打手，目光直接扫过院子，落在陈默身上，

以及他身边…那两具冰冷的身体上。男人的脸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神锐利得像刀。

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蒙了，随即火冒三丈，指着那军装男人就骂：“***谁啊？

敢挡老子的事？活腻了？！知道这地儿谁说了算吗？”军装男人根本不理他，

大步就往院子里走。胖子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拎铁棍的马仔立刻狞笑着上前要拦。

军装男人脚步没停，只是手臂一格一挡，动作快得看不清，

两个壮实的马仔就像被车撞了一样，惨叫着向后飞跌出去，铁棍当啷掉地。

胖子和其他人脸色唰地变了，意识到碰上硬茬子了。军装男人径直走到陈默面前，

看着他手里的***，又看看地上的老人，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深吸一口气，

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情绪，对陈默说：“孩子，你没事吧？我是你爷爷的警卫员，姓张，

你叫我张叔。首长…他一直暗中派人守着你们…是我们…我们来迟了一步！”陈默猛地抬头，

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张叔看向那胖子，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骇人，

那股沙场带来的杀气毫不掩饰地弥漫开来：“谁干的？”胖子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

冷汗当场就下来了，嘴硬道：“你…***吓唬谁啊！老子是按规定拆迁！

他们自己找死…”“规定？”张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寒的力度，“谁的规定？

用推土机逼死人的规定？还是深夜杀人的规定？”他拿出一个老式军用对讲机，按下按钮，

声音冷硬如铁：“控制现场。一个都不准放走。通知地方警务最高负责人，立刻滚过来见我！

立刻！”话音刚落，村口再次传来汽车引擎声，这次是好几辆黑色轿车，速度极快，

猛地停下。几个穿着干部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地下车，脸色煞白，额头全是汗，小跑着过来。

为首的一个胖子领导，看到现场，看到张叔，看到那辆吉普车的车牌虽然是外地车牌，

但某个特殊前缀让他魂飞魄散这胖子领导腿当场就软了，

声音发颤：“首长…这…这是误会…我们完全不知情…”张叔根本懒得看他，

指着那群已经吓傻的打手和面如死灰的包工头：“误会？这些人，还有这台机器，

刚才要活埋了这孩子！他的养父母，昨晚被杀了！就死在这里！你现在告诉我这是误会？

”那领导汗如雨下，话都说不利索了。张叔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蹲下，看着陈默，声音放缓，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信物拿到了吗？”陈默沉默着，点了点头，手指向屋后。

“好。”张叔也点头，“这里交给我。你去做你该做的事。”陈默站起身，踉跄了一下，

然后死死咬着牙，一步步走向屋后那棵老槐树。他的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惊的执拗。

东三步。他用手刨开湿冷的泥土，指甲翻裂，渗出血也毫不在意。很快，

手指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一个生锈的铁盒。他抠出铁盒，打开。

里面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一枚褪色的、造型特殊的军功章，冰凉的金属质感。勋章下面，

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手写的电话号码，墨迹深重。“孩子，

如果你看到这个纸条，说明战乱已经结束，拨打下面的电话，来找爷爷，

爷爷会……”下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而陈默也没有心情去琢磨。陈默拿起那枚勋章，

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得掌骨生疼。他走回前院。院子里的形势已经彻底逆转。

那群打手和包工头抱着头蹲在地上，被几个后来出现的、眼神锐利的便衣盯着，瑟瑟发抖。

推土机像一堆废铁熄火在那里。村里的领导们站在一边，面无人色，不停地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