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空调温度太低的那种凉,是带着沙砾感的寒风,顺着领口往骨头缝里钻,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出租屋熟悉的天花板,而是灰扑扑的帐顶,布料粗糙得能磨破皮肤,鼻尖萦绕着一股混合了马粪、汗水和草药的古怪味道。
“擦……”他低骂一声,试图撑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痛得像被卡车碾过,尤其是左肩,一动就疼得眼冒金星。
这不是他的身体——至少,不全是。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有常年握笔和剑柄磨出的厚茧,虎口处还贴着一块渗血的麻布。
这不是他那双敲了八年键盘、指腹光滑的手。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混乱又清晰:边关、军营、沙盘推演、还有昨夜那场突袭……他是沈砚,大靖王朝威远将军麾下的参军,负责参谋军机。
而几个小时前,他还是林砚,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对着电脑屏幕,因为甲方临时改需求,被迫连夜改完第三版策划案。
凌晨两点,他趴在键盘上睡着了,耳机里还放着白噪音助眠,结果一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这己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上周三,他醒来时正坐在一张案几前,手里握着毛笔,面前摊着一幅军事布防图。
当时他以为是加班太累产生的幻觉,吓得差点把笔吞下去,结果被一个叫“赵武”的粗犷汉子拍着肩膀笑:“沈参军,发什么呆?
将军还等着看你的分析呢!”
第二次是周五,他在一片震天的号角声中惊醒,发现自己正站在城楼上,手里拿着望远镜(一种粗糙的单筒镜,沈砚的“发明”),看着远处尘烟滚滚的敌军。
那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脏狂跳的恐惧,以及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大喊“传令下去,左翼弓箭手准备”。
而现在,是第三次。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轮廓和镜中的自己相似,却更瘦、更硬朗,下巴上甚至有一圈淡淡的胡茬。
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他,沈砚今年26岁,出身江南士族,三年前家族因“通敌”罪名被满门抄斩,只有他侥幸逃脱,辗转来到边关,想靠军功查清冤案。
“沈参军,你醒了?”
帐帘被掀开,一个穿着灰衣、背着药箱的小兵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赵校尉刚还来看过你呢,说你昨天把那几个偷袭的蛮子揍得够狠,就是自己也被划了一刀,值了!”
林砚,不,现在该叫沈砚了,他定了定神,模仿着记忆中沈砚的语气,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无妨,皮外伤而己。
现在是什么时辰?
敌军那边有动静吗?”
“刚过卯时,”小兵一边回答,一边熟练地解开他肩上的麻布,倒上褐色的药膏,“昨晚被咱们打退了,暂时没动静。
不过将军说,估计是在等后续支援,让咱们今天加强戒备。
对了,早饭是糙米饭配咸菜,我给你端过来?”
“不必,我稍后过去。”
沈砚点头,看着小兵出去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穿越了。
如果是梦,未免太真实了——疼是真的,冷是真的,空气中的味道也是真的。
如果是穿越,那他在现代的身体呢?
趴在键盘上被同事发现?
还是……己经死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林砚在现代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忍,甲方再离谱的要求,他都能笑着接过来,转头在厕所骂完再继续改。
这种韧性,似乎也被带到了这具身体里。
他掀开被子下床,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幅摊开的布防图。
图上用朱砂标出了敌军的几次进攻路线,沈砚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他昨晚受伤前画的。
他的目光落在一处山谷的位置,那里标着一个小小的“诱”字。
忽然,现代社会学到的知识冒了出来——中学物理课讲过的回声原理,还有管理学里的“集中优势资源突破薄弱点”策略。
“如果……”他喃喃自语,手指在图上点了点,“把弓箭手藏在两侧山腰,等敌军进入山谷,先放一部分人过去,再从后方截断退路,利用回声制造混乱……”这个想法让他眼睛一亮,沈砚的记忆里有类似的战术,但从未如此具体。
他抓起笔,蘸了墨,快速在图上补充标注,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让他有种奇异的代入感——仿佛林砚和沈砚的思维,正在这一刻重叠。
帐外传来***的号角声,悠长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砚放下笔,深吸一口气,抓起挂在帐边的白色儒衫披上(这是他的标志,即使在军营也***铠甲,只穿便于行动的长衫),推开门帘。
外面是灰蒙蒙的天,成千上万的士兵正在校场列队,铠甲碰撞声、脚步声、口令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肃杀的气场。
远处的城墙高耸,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靖”字。
沈砚站在帐前,看着这壮阔又残酷的景象,忽然意识到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事实:无论是林砚还是沈砚,他都没有退路了。
现代的策划案还没改完,古代的仗还得继续打。
他定了定神,迈步走向校场,白色的长衫在灰黑色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他脸上,一半是属于林砚的迷茫,一半是属于沈砚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