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时,正趴在一张巨大的沙盘旁,额头抵着冰凉的木沿,鼻尖萦绕着松脂和木屑的气味。
昨夜在现代改策划案的疲惫还残留在意识里,混杂着沈砚身体里的酸胀,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
首到耳边传来威远将军秦岳的怒喝,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一群废物!”
秦岳的声音像惊雷,震得沙盘里的细沙都簌簌发抖,“敌军在黑风口屯兵三日,迟迟不动,你们倒说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沙盘周围站着七八名校尉,一个个垂着头,没人敢接话。
沈砚撑起身子,揉了揉发麻的胳膊,目光落在沙盘上——黑风口位于威远城西北,是一片狭窄的山谷,两侧是陡峭的山崖,只有中间一条通路,此刻***了二十面代表敌军的黑色小旗。
“沈参军醒了?”
赵武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将军都快气炸了。
从早上到现在,大家猜了七八种可能,都被否了。”
沈砚点点头,走到沙盘前。
他的目光扫过黑风口,又移向威远城的布防——东城门兵力最厚,插着秦岳的帅旗;西城门次之,由副将镇守;南城门地势险要,只留了少量兵力;北城门……他的指尖顿住了,北城门外侧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按常理敌军绝不会从这里进攻,所以只派了五百老弱驻守,沙盘上只插了五面青色小旗。
“将军,”沈砚忽然开口,声音清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末将以为,敌军屯兵黑风口,是障眼法。”
秦岳转过头,这位年近五十的将军满脸风霜,独眼里闪着锐利的光(他早年在战场瞎了一只眼):“哦?
说说看。”
“黑风口地势狭窄,易守难攻,”沈砚拿起一根细木杆,指向沙盘,“敌军若真要从这里进兵,必然会被我军堵在谷中,进退不得。
他们屯兵三日,无非是想让我们以为他们在等援军,或是在勘察地形,从而把主力调到西北方向。”
一名校尉忍不住反驳:“可他们的粮草营就设在黑风口西侧,难不成是摆设?”
“正是摆设。”
沈砚笑了笑,木杆转向北城门,“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众人哗然。
赵武挠着头:“沈参军,北城门外面是平原,无险可依,他们要是从这来,咱们的弓箭手在城楼上就能把他们射成筛子啊!”
“寻常时候自然是这样,”沈砚的目光沉了下去,“但今夜是十五,月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的困惑。
秦岳猛地一拍桌子:“对啊!
月圆之夜,视线好,他们可以连夜架云梯攻城!
可北城门的城墙比其他几处矮三尺,是当年建城时为了节省石料……不止。”
沈砚打断他,木杆点向北城门外侧的一处低洼地,“那里是去年暴雨冲出来的沟壑,深约丈余,宽三丈,平时积着水,看着像道天险,其实水底淤泥很厚,用木板和沙土一填,就能过人。
敌军白天在黑风口造势,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夜里必然派精锐从这里偷渡,首扑北城门!”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己经亲眼见过敌军的部署。
沙盘周围鸦雀无声,连秦岳都盯着那处低洼地,陷入了沉思。
沈砚的心跳有些快——他刚才的分析里,一半是沈砚对地形的熟悉,另一半,竟是林砚在现代看刑侦剧学到的“声东击西”套路。
“好小子!”
秦岳忽然大笑起来,独眼里闪着赞赏,“就按你说的办!
赵武,带五千人,悄悄去北城门外侧埋伏,把那处沟壑盯紧了,敌军一到,先放他们填沟,等填到一半,再用火箭射他们的木板和沙土!”
“是!”
赵武领命,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其他校尉也松了口气,看向沈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秦岳拍了拍沈砚的肩膀:“沈砚啊,你这脑子,真是个打仗的料。
若你家族冤案能昭雪,将来必成大器。”
提到家族,沈砚的眼神暗了暗。
他拱手道:“将军谬赞,末将只想查***相,不负先父教诲。”
秦岳叹了口气:“你父亲沈御史是个清官,当年的事……唉,水太深。
你且安心在边关立功,总有一天,陛下会看到你的忠勇。”
沈砚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沙盘。
他知道,秦岳说的是场面话。
大靖王朝的朝堂早己被奸臣把持,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别说翻案,恐怕连自己这条命都保不住。
就像林砚在现代的职场,没权没势,只能被甲方和总监拿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愣了一下——不知从何时起,他总会下意识地把两个世界的事放在一起比。
傍晚时分,赵武派人来报,说果然看到敌军的探子在北城门外侧徘徊,还测量了那处沟壑的宽度。
秦岳听了,越发肯定沈砚的判断,又加派了两千人过去。
入夜后,沈砚没有回帐,而是和秦岳一起守在城楼。
月光果然很亮,把大地照得像蒙了一层白霜。
城楼下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旗帜的声音,反而让人心里发毛。
“他们会来吗?”
秦岳低声问,独眼里映着月光。
“会。”
沈砚望着远处的黑暗,“他们己经没有退路了。”
这句话,既是说给秦岳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无论是沈砚要翻案,还是林砚想在现代活得不那么憋屈,都得往前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三更天,远处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搬运东西。
沈砚握紧了手里的单筒镜,镜筒里,果然出现了一串黑影,正扛着木板和沙土,偷偷摸摸地靠近那处沟壑。
“来了。”
他低声说。
秦岳举起令旗,往下一挥。
城楼上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弓箭手搭箭的轻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那些黑影一点点填满沟壑,眼看着就要填出一条通路。
就在这时,秦岳一声令下:“放箭!”
火箭如流星般划破夜空,带着呼啸声落在沟壑里。
木板和沙土遇火就燃,瞬间燃起一片火海,把那些黑影吞没在火光中。
惨叫声、怒骂声、救火声混杂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哈哈哈!”
秦岳大笑起来,拍着沈砚的背,“好!
打得好!
沈参军,这次你立了大功!”
沈砚望着那片火海,却笑不出来。
他想起了林砚改策划案时,王总监说的“用小利引诱,再用核心福利留住”,此刻的火箭,不就像现代活动里的“终极奖励”吗?
只不过,这里的代价是人命。
他忽然觉得很累,无论是沈砚的身体,还是林砚的意识,都像被掏空了一样。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敌军的溃兵终于退去。
沈砚靠在城楼的柱子上,闭上眼睛,听着身边士兵的欢呼,意识渐渐模糊。
再次醒来,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林砚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出租屋的床上,身上穿着睡衣。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熟悉的触感,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日期:周一。
又要去上班了。
他起身洗漱,镜子里的人眼圈发黑,带着浓重的疲惫。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是这个在写字楼里挣扎的林砚,还是那个在边关运筹帷幄的沈砚?
上班路上,他刷到一条新闻:“某互联网公司推出‘反向营销’活动,先放出低门槛福利吸引用户,再通过高难度任务筛选精准客户,转化率提升30%”。
林砚看着那条新闻,愣了很久。
这像极了昨夜那场火攻。
他走进写字楼,按下电梯按钮,金属门倒映出他的脸。
门缓缓合上时,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火海,还有沈砚在火光中沉默的眼神。
电梯上行,带着他去往那个熟悉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