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炸雷似的,把我从床上首接炸了起来。
我一个箭步冲到那扇小小的、对着别人家墙壁的“窗户”边,使劲往下瞅。
巷子里黑黢黢的,只有楼下大排档的灯泡晃着昏黄的光。
人影晃动,吵吵嚷嚷,房东太太那带着哭腔的蹩脚普通话格外刺耳:“…跑了!
穿黑衫的!
我的钱箱!
刚收的租啊…天杀的扑街仔!”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抢钱的?
真就发生在眼皮底下?
这地方也太…野了吧?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仅剩的几十块钱,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外面的喧闹持续了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光在巷口闪了几下,人声更嘈杂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下来。
房东太太的哭骂声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和跟警察的诉苦。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刚才面试带来的那点兴奋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冲得七零八落。
这深圳,光鲜亮丽的大楼背后,藏着多少这样的暗巷和糟心事?
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踏实,脑子里全是房东太太的哭喊和那个“穿黑衫的”影子。
天蒙蒙亮,就被隔壁小孩的哭闹和巷子里早起打工仔的洗漱声吵醒了。
顶着俩黑眼圈,用房东在楼道公用的、水流细得像眼泪的水龙头胡乱抹了把脸。
冷水一激,稍微清醒了点。
今天得去面试!
XX电子厂!
翻出我那唯一的“体面”行头——一件洗得发白、领口有点磨毛的蓝色夹克,一条还算笔挺但布料硬邦邦的深色裤子。
最关键的,是那双我特意从老家带来的、人造革的黑色旧皮鞋。
这鞋还是我考上高中那年,老爹咬牙买的,只在重要场合穿过几次,平时都擦得锃亮收在盒子里。
我小心翼翼地把鞋拿出来,鞋面蒙了层灰。
得好好擦擦!
在墙角找到半块不知道谁扔下的破布,沾了点水,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擦起来。
人造革有点开裂的地方,我就多抹点口水,使劲蹭,试图让它看起来更“新”一点。
擦完,对着昏暗的光线一看,嘿,还真能照出点人影!
就是那几道裂纹,像顽固的伤疤,怎么也遮不住。
正满意地端详我的“战靴”,房门被“咚咚”敲了两下,声音不轻不重。
“谁啊?”
我警惕地问,昨晚的事儿还心有余悸。
“隔壁的,”一个带着点北方口音的男声,“新搬来的?
昨晚吓着了吧?”
我犹豫了一下,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但挺结实,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工装,脸膛黑红,眉毛很浓,眼神看着挺和善,就是透着点疲惫。
他手里还端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白粥。
“啊…是有点。”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正常,”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白的牙,“这片儿就这样,鱼龙混杂。
房东那点钱,估计是旁边游戏厅的烂仔输急了干的。
我叫张建军,河南的,在这片混了五六年了,你叫我老张或者张哥都行。
住你隔壁屋。”
“张哥好!
我叫林峰,湖南的,昨天刚来。”
我赶紧自我介绍,感觉遇到个“老江湖”,心里踏实了点。
“林峰,好名字。”
张建军点点头,喝了一大口粥,“找着活儿了?”
“嗯!
今天去XX电子厂面试普工。”
我指了指擦亮的皮鞋,有点小自豪。
“XX电子?
龙华那个?”
张建军挑了挑眉,“行啊,小伙子动作挺快。
那厂子…还行吧,大厂,规矩多点,但工资能按时发。”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就是面试的时候,机灵点,线长问啥答啥,别多话,显得老实肯干就行。”
“哎!
记住了,张哥!”
我连连点头,这可是宝贵经验。
“对了,”张建军像是想起什么,压低点声音,“楼下公用电话旁边那个小卖部,老板娘心眼多,秤有鬼,买水买烟注意着点。
巷口出去右拐,走到头有家‘好再来’快餐,五块钱两荤一素,米饭管饱,味道还行,量也实在。
比别家划算。”
我心里一暖,这信息太有用了!
“谢谢张哥!
太感谢了!”
“客气啥,都是外乡人,不容易。”
张建军摆摆手,把最后一口粥倒进嘴里,“我得去上工了,建筑工地,搬砖的。
祝你面试顺利啊!”
看着张建军端着搪瓷缸子匆匆下楼的背影,我心里那点因为昨晚抢劫事件带来的阴霾散了不少。
这地方是乱,但也不是没有好人。
至少,我认识了第一个“邻居”张哥。
收拾妥当,穿上擦得锃亮的旧皮鞋,夹克也尽量抚平皱褶。
对着那扇小“窗户”的玻璃(其实是隔壁楼的窗户反光)照了照,嗯,虽然土气,但还算精神!
把身份证复印件和那张呆滞的照片小心地放进夹克内袋。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准备迎接我在深圳的第一次“大考”——XX电子厂的面试。
巷子里依旧湿漉漉、乱糟糟的,但阳光艰难地挤过高楼缝隙,在脏水洼上投下一点破碎的光斑。
我按照招工简章上的地址,朝着记忆中的公交站走去。
皮鞋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有点硌脚,但每一步都走得挺用力。
快到巷口时,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证件,硬硬的还在。
一抬头,却看见昨晚那个被抢的房东太太,正叉着腰站在她的小杂货店门口,眼睛红肿,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尤其是像我这样面生的。
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她…不会以为我跟昨晚抢钱的是一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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