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烬蜷缩在一株被雷劈断的老松下,衣衫褴褛,浅灰布衣残破不堪。
他的手指扣着泥土,指尖己渗出血迹,却只觉冰冷麻木。
他己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夜晚,仅凭月色与泥地残影辨认逃亡的方向。
山谷里偶有异兽啼叫,远远传来,像是警告,又像是追索。
火光在他眼前闪烁,那是家族庄园最后燃烧的余烬。
父母与兄姊离散、护卫摧残、亲族伏诛,一切景象仿佛昨日,却隔着生死与血仇的千里。
苏烬不曾哭泣,只是紧紧咬着牙关,在荒野里行走,慢慢把童稚的泪意收进了心底。
忽然,一道细微的脚步声从乱石丛后传来,绵密却极具警觉。
苏烬屏气凝神,从泥地里抽出一截断枝握在掌心。
他扑朔地观察,眼神犀利得不像一个干瘪瘦弱的少年。
一女子的身影渐渐显现,轻盈地踏过枯草。
她一身墨绿袍服,袖边绣着淡银莹纹,眉眼间透着镇定与冷静,年纪比苏烬略长,眉宇间有几分果敢。
夜色下,她背着一柄细长青剑,行至苏烬身边停下脚步。
苏烬只觉神经绷得更紧。
他未动,却将断枝横在膝头,警惕地盯着来人。
女子扫了他一眼,声音不高,却话里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自信:“你在荒野呆了几天了?
看你逃难的模样,怕是有仇家追杀。”
苏烬沉默片刻,低头擦掉指尖的血迹,淡淡道:“你是路过,还是来寻人?”
“只是路过。”
她眼神微动,收敛了锐利,“不过见你这副模样,若不想死在这里,便跟我离开。
再过半个时辰,天彻底黑了,这山林恐怕不太安生。”
苏烬一愣,握着断枝的手紧了紧:“为何帮我?”
女子未答,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审视,苏烬抿唇未答。
她眉梢挑起,道:“看你机警,胆色也有,不像寻常逃命孩子。
既然不说名字,莫不是哪家世族后人?”
“苏家。”
苏烬声音微弱,却平静如石,“苏烬。”
女子眸光一闪,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忽而弯腰俯身,将一枚丹药递到苏烬脸前:“苏家余孽?
竟然还活着。
吃下这个,能缓缓你的伤。”
一阵山风袭来,苏烬脖颈微缩,闷声道:“不必施舍。”
女子收去丹药,半是冷笑半是叹息:“你该庆幸今夜遇到我,不是那些搜捕你的邪修。”
她缓步坐下,与苏烬拉开一两步距离。
荒野夜风吹拂,两人间的沉默如同暮色般凝重。
苏烬却己在暗地里观察女子身形、剑势与气脉流转——她灵力流转自如,剑意隐现,分明是修仙者,且看似年纪轻轻,却有隐隐宗门气度。
他收敛心思,谨慎地将断枝收回衣袖,轻声道:“你此行所为何事?
为何在北荒?”
女子凝视远方夜色,缓缓说道:“我叫洛婉,剑修门出,原本为宗门之事来此。
今日见你,不问缘由,只救命于你。
你若不愿相随,这段荒路你说不定活不过今晚。”
苏烬沉吟片刻,终于开口:“你我素昧平生,为何救我?”
洛婉侧头,唇角带着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看你眼神倔强,活着还有事要做。
荒野里,有这样的人值得救。”
对话流转,夜色愈冷。
地面上的风声卷来一丝远远的马蹄声,混杂着衣甲与兵器的撞击。
洛婉警觉地站起,一把将苏烬拉到身后:“有人追来了,你能走吗?”
苏烬咬牙点头,身体虽僵硬,却迅速站起。
洛婉取下腰间一块青布,利落地披在苏烬肩头:“听令,跟我走。
你若敢乱动,我可不管你的死活。”
两人迅速挤入山林深处。
树影参差,草木茂密,脚下偶有蛇虫窸窣。
身后追兵渐近,黑夜中照亮几团火光,刀剑闪烁,怒喝声此起彼伏。
洛婉步伐轻疾,灵力仿佛在夜色中蔓延,将前路的枯枝杂草压成微微震颤的光线。
苏烬咬牙紧跟,偶尔低头拾起地上的石块以便自保。
他虽只是凡人之躯,却以极强韧性忍受了饥饿与寒冷。
身后追兵呼号己近,洛婉低声道:“你家被灭时,有没有拿走什么东西?
那些邪修为何穷追不舍?”
苏烬脸色灰暗,沉声道:“我只带了一本残书,父亲藏在内院书阁,是修真界旧术传承。”
他说着,将衣襟内的破旧书页取出一半,递给洛婉。
洛婉接过残页,神色变得凝重。
她翻动书页,眉头紧锁:“这是奇术初诀?
怪不得有人要猎杀你。
此物非凡,切记不可轻易示人。”
苏烬眼中露出一丝仇恨,咬紧牙关:“他们杀我全家,只为此书。
我若能存活,必将复仇,并将此术修到极致。”
洛婉没有表态,只是揣好残页,眼神中第一次露出微弱的温情与敬佩:“你能熬到现在,己经远比同龄人坚韧。
那日以后,不再只是凡人。
准备好了么?
杀出这片林子,不回头。”
呼啸的山风卷着树影,追兵叫嚷着踏进林间。
洛婉抽剑在手,青光一闪,剑意如星辉流转,瞬息之间将前方三步外的枯枝削断。
随即,她低喝一声:“跟紧!”
苏烬自觉地将身形趴低,紧贴洛婉之后。
林中陷阱难辨,洛婉凭剑势道引于前,步步踏准枯草下的乱石。
追兵被她有意引向林间深处,渐渐脱离主道。
苏烬则心下明了这女子不仅修为高深,亦擅权谋算计。
两人借夜色奔逃,不断躲避兵刃。
一声惊呼远远响起,追兵在林中受困,洛婉侧耳听去,嘴角勾起一抹冷色:“今日暂时安全。
前方有一个僻静山洞,你且随我栖身一夜。”
苏烬点头,心中悲愤却未曾展现。
他跟随女子钻入山洞,洞窟内干燥温暖,洛婉以灵气凝成火焰,将洞口暗遮。
两人就着微弱光亮坐下。
洛婉递来一枚面饼,苏烬迟疑后接过,默默咀嚼。
洞中寂静无语,只有火光映照两人面庞。
苏烬开口:“你来自大宗门,为何救我?
天下争斗,宗门、世家、邪修,谁能信得过?”
洛婉盯着火光,道:“此道不易,你若丢了信念,便无力再起。
苏家冤仇,日后或有公道,但今日活下去,更为紧要。”
苏烬点头,不再追问。
火光中,两人影子拉长,彼此陷入沉默,默契却渐渐凝结其间。
外头夜风呼啸,隐隐传来远处宗门的钟声,像是荒野呼唤,又似命运指引。
苏烬靠着石壁,在极度疲惫中终于合眼,却神经紧绷,未敢全然入睡。
洛婉则守于洞口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
火光摇曳,荒野夜深。
余烬不灭,少年的心底悄然滋生新的坚韧。
他不知前路将有何种波折,仇恨与求生的执念在此刻交融。
他与洛婉的命运,己被这片苍茫荒野牢牢系在了一起。
而北荒山岭之外,宗门与世家权谋正在悄然生长,邪修之暗流亦慢慢逼近。
所有人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安静的夜色下,火光跳跃,照亮远方尚未启程的修仙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