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鱼儿上钩
)“今日雨可真大,姑娘怎么不关窗?”
小满手里提着食盒从外头进来。
陆菱身着淡绿衣裳,发丝轻挽,眉眼如画,她轻轻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深秋,冷雨,正是肺疾最容易发作的时候。
“把食盒给我。”
小满一愣,“姑娘,又要去送汤?”
陆菱点点头。
“您真是疯了。”
小满低声嘟囔,“世子爷那性子……沈家的上下都恨不得躲的远远的,您倒好,上赶着去受罪。”
整个沈家,不,是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宁安侯府世子,性情孤僻,行事乖张,嘴里不饶人。
她家姑娘连着送了一年,哪次不是连院门都没进,就被人赶的远远的。
今日雨还这么大,姑娘身子单薄,若再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正因为他那般性子,我才更要送去。”
陆菱转过头,看着小满,眸光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陆菱眼底的平静,让小满心里莫名一咯噔。
她知道,姑娘一旦露出这般神情,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姑娘……”小满还想再劝,却见陆菱己经撑开了一把半旧的油纸伞,将那盛着汤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迈步走入了庭院的雨幕中。
雨丝斜斜,织成一张冰冷的网。
深秋的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陆菱身上的淡绿衣裳本就单薄,被风一吹,更是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而倔强的轮廓。
这件衣裳,是她入府时带来的,洗得有些泛白了,但她依旧仔细熨烫,穿在身上,更显得她这个一表千里的表亲楚楚可怜,与侯府的富贵繁华格格不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长廊,往沈崮所住的清晏居走去。
廊外雨声淅沥,廊内脚步声轻悄。
一道身影猛地撞进陆菱的视线。
她收步不及,为了护住怀里的食盒,身子狼狈地一歪,险些摔倒。
一只手,苍白,骨节分明,带着病态的凉意,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毛毛躁躁,赶着去投胎?”
声音淬着冰,又带着一丝长年咳嗽的沙哑,像一把钝刀子在人心口上慢慢磨。
这声音……陆菱心头猛地一跳,不是惊吓,而是一种机会降临的战栗。
她缓缓抬起头,雨丝顺着她苍白的小脸滑落,一双盈盈水眸,恰到好处地染上了几分惊惧与茫然。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手中雨伞的竹骨还要苍白的脸。
眉眼深邃,却被浓重的病气笼罩,显得阴郁而锋利。
薄唇紧抿,是长年不悦的刻薄弧度。
陆菱的眸光恰到好处地颤了颤,像是受惊的鹿,飞快地垂下眼睫,声音又轻又软,带着雨水的湿意。
“崮表哥……”她这一声唤,如同羽毛搔在心尖,又轻又痒。
沈崮嗤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他眼中的阴郁更重了。
“本世子倒是不知道,我清宴居的门槛何时这般低了,连个走路都走不稳的丫头也能随意乱闯。”
陆菱的肩膀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怀里抱着的食盒却更紧了。
她贝齿轻咬着下唇,那唇瓣本就没什么血色,此刻更是泛着白,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菱儿……菱儿不是故意的。”
她没有辩解,只是低着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的哽咽。
“听闻崮表哥近来身子不适,菱儿……菱儿只是想着,亲手炖了润肺的汤,想给崮表哥送来。”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那食盒往前递了递,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沈崮的目光落在那个半旧的食盒上,又缓缓移回到她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的淡绿衣衫上。
衣料洗得泛白,样式也早己过时,勾勒出少女纤细单薄的身形,在这深秋的冷雨里,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折。
他堂堂宁安侯府世子,缺这一碗汤吗?
“送汤?
这侯府的下人都死光了?
要你一个主子冒着雨来献殷勤?”
“还是说,你这汤里,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长廊拐角,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悄然立定。
沈骕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折扇,凤眸微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他这二哥的嘴,还是和以前一样,能杀人。
面对沈崮的羞辱,陆菱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混着雨水,争先恐后地往下掉,砸在她抱着食盒的手背上,一片冰凉。
她却倔强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干净得像一汪清泉,首首地望着沈崮。
“崮表哥可以不信菱儿,也可以……也可以看不起菱儿。”
“菱儿知道,自己只是个外人,是靠着侯府的恩典才能活着的。”
“可这汤……是菱儿的一片心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倔强的悲切。
这番话,既是示弱,也是提醒。
提醒他,她陆菱,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真心相待。
她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沈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最厌恶旁人提起他的病,也最看不起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心。
可偏偏,当这双含着泪的、清澈又倔强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喉咙里所有更刻薄的话,都像是被堵住了。
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那张倔强的小脸微微仰着,心底那片常年冰封的湖面,竟裂开了一丝缝隙。
烦躁。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猛地夺过陆菱手中的油纸伞,另一只手,则再次攥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蠢货。”
沈崮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力道却不容抗拒,拉着她就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
“既然是来送死的,那就进来死。”
陆菱一个踉跄,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
她低着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和散落的发丝遮住自己的脸。
在那片阴影之下,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浅浅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长廊拐角处,沈骕“啪”地一声合上了折扇。
手中的玉骨折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掌心。
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己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玩味。
二哥的东西……抢过来,似乎才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