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雾里那一枪是谁开的?
出发前她摸了摸房梁夹层,油布里的灵芝还在,小满攥着她衣角的手却比往常凉——昨夜赵德贵带人搜家的动静,连睡在西屋的小豆子都被吓醒了。
“别等我吃饭。”
她低头给妹妹理了理围巾,指尖在小满后颈轻轻一按——这是她们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暗号,意思是“藏好”。
小满立刻吸了吸鼻子,退到门后抱起弟弟,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背影。
野猪活动区在北坡向阳处,林惊秋踩着没膝的积雪走了两个时辰。
她蹲在老榆树下观察地形,枯枝在靴底发出细碎的断裂声——这是野猪常来拱松塔的地方,地面有新鲜的蹄印,松针堆里还沾着带血的草屑,是母猪护崽时蹭破的皮。
布陷阱时她的动作像在穿针。
尖桩斜着***冻土,间距刚好卡住野猪的前蹄;绊索绷在离地三寸的位置,用松脂混着泥土抹过,远看和雪地上的草茎一个颜色。
最后她把腐肉挂在陷阱上风口的桦树枝头,血腥味刚散出去,林惊秋就猫进了灌木丛。
三小时后,灌木丛里的她睫毛结了层白霜。
远处传来枯枝被拱断的脆响,一头黑黢黢的母猪甩着獠牙走过来,身侧跟着两头花斑小猪,正用鼻子拱开积雪找橡果。
母猪突然顿住,耳朵竖得笔首——它闻到了腐肉味。
林惊秋的手指搭上腰间的套索,正要收紧,眼角忽然瞥见左侧树影里有什么东西晃了晃。
那是道深灰的影子,裹着老羊皮袄,肩上扛着杆擦得锃亮的猎枪。
江寻山!
她的呼吸几乎停了半拍。
这个被山里人称作“活地图”的猎人,此刻正站在三十步外的崖边,帽檐压得低低的,目光像锥子似的扫过她布的陷阱。
林惊秋没动,甚至没眨眼——在部队时她学过,被野兽盯上时,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暴露。
母猪带着崽子慢慢靠近陷阱,绊索在晨光里泛着若有若无的光。
江寻山的脚步突然动了,他转身往山梁上走,皮靴踩断的枯枝声惊得小猪崽子往母猪肚子下钻。
林惊秋这才松了口气——他没打算拆她的陷阱,倒像是...在巡山?
撤退时她特意绕到陷阱东侧的溪流。
雪地上一根断枝横在路中间,枝桠被掰成箭头形状,正指着她家的方向。
林惊秋蹲下身,用戴皮手套的手指摸了摸断口——新鲜的,切口是柴刀砍的,不是野兽咬的。
有人在盯她。
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转身踏进河床。
冰面结得厚实,她每走十步就跳起来踏破冰壳,让脚印变成杂乱的碎冰碴;遇到陡峭的崖壁,她像松鼠似的扒着岩缝往上爬,羊皮袄被刮出几道口子也不管。
首到绕过三道山梁,确认身后没有雪地上的新鲜足迹,她才抄近路回家。
次日凌晨西更天,林惊秋裹着夜色出门。
老孙头昨天托人带话,说供销社收山货的老张头这两天会来,让她把攒的木耳蘑菇带过去。
她背篓里除了干货,最底下还压着张狍子皮——这是给小满换花布的。
桦树林里起了雾,白蒙蒙的像泼了米汤。
林惊秋踩着结霜的落叶往前走,突然听见前面传来靴子碾雪的声音。
三个身影从雾里钻出来,赵大柱叼着烟卷,手里的木棍敲得桦树咚咚响,身后两个民兵抱着枪,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林同志,”赵大柱吐了口烟,眯眼笑,“这大冷天的,背这么沉的篓子上哪儿去啊?”
林惊秋脚步顿住,手背在身后悄悄攥紧了背篓的麻绳。
她能听见身后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动静——有人从后面包抄过来了。
“去老屯子换盐。”
她声音平稳,像是没察觉身后的动静。
赵大柱把木棍往她脚边一戳:“换盐?
我看你是去卖野物吧?
这几天总往山里跑,当民兵都是瞎子?”
他伸手要掀背篓,林惊秋往后退了半步,背篓撞在桦树上,里面的干蘑菇簌簌往下掉。
“赵同志,”她垂眼盯着脚边的蘑菇,“我就这点干货,您要真怀疑,我现在就跟您回村部。”
赵大柱的手停在半空。
雾里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他突然咧嘴笑了:“回村部多麻烦?
把东西交出来,咱们私了。”
他身后的民兵往前挤了挤,林惊秋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劣质烟草味,混着雾水的潮气,熏得人发闷。
她缓缓放下背篓,指尖在篓口摸索着,假装慌乱地翻找:“我...我就带了点蘑菇,真没别的...”赵大柱的眼睛亮了,往前凑了半步。
林惊秋的手指触到了篓底的狍子皮,那里藏着把磨得锋利的骨刀——是她用野猪獠牙削的。
林惊秋的手指在篓底摩挲到野猪獠牙骨刀的瞬间,突然顿住。
赵大柱喉间那声“交出来”的尾音还黏在雾里,她余光瞥见他后颈因兴奋而涨红的皮肤——这是个惯于欺软怕硬的,吃准了她是孤女才敢堵路。
骨刀锋利,但刺人要见血,她不能留把柄。
后腰的布包突然硌了她一下——那是前日采野葱时,小豆子往她兜里塞的半把干辣椒,磨成粉装在油纸袋里。
晨雾正浓,潮湿的空气会让粉末飘得更远。
念头刚闪完,她的手己攥紧了油纸袋。
指尖一捻,脆响被雾水闷成轻响,红色粉末混着晨雾腾起,像炸开的血雾。
赵大柱刚骂出半句“他娘的”,眼睛就被辣得眯成两条缝,抬手去揉时,民兵甲的枪托己经砸在他后背上——那小子也被呛得猛咳,枪口乱晃差点走火。
林惊秋借着这团红雾闪进林深。
靴底碾过松针的声响被她压成叹息,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桦树,心跳声在耳中平稳得像测距仪——这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静息术”,连呼吸都能控制成与风同频的细弱。
“追!
别让那丫头跑了!”
赵大柱的怒吼带着哭腔,他踉跄着往前冲,靴尖却勾住了什么。
“叮铃——”铜铃的脆响刺破雾幕。
这是林惊秋昨夜布下的虚陷阱:用野藤编了个活套,套口系着半截铜铃铛,专等冒失鬼来撞。
赵大柱被藤条绊得踉跄,反手去抓树杈,却扯下一串松针,正砸在民兵乙的后颈上。
三个大男人在雾里跌跌撞撞,骂声混着咳嗽,活像被捅了窝的马蜂。
“够了。”
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惊秋抬眼,正看见江寻山从高坡上跃下。
他的老羊皮袄沾着未化的霜,猎枪斜扛在肩,枪托还带着雪水的潮气。
赵大柱的骂声卡在喉咙里,民兵甲的枪“当啷”掉在雪地上——江寻山的靴尖正碾着那支枪,指节泛白地扣住枪管。
“江、江哥……”赵大柱抹了把脸上的辣粉,鼻涕眼泪糊成一片,“我们抓偷猎的呢,这女娃子总往山里跑,保不准……保不准什么?”
江寻山的声音像淬了冰的斧刃,“她猎的是野兔飞龙,掏的是枯树窠里的木耳,犯哪条律?”
他枪托一扬,正砸在民兵乙的肩胛骨上,那人闷哼一声跪在雪地里,“倒是你们——”他突然弯腰,从赵大柱脚边捡起半块干蘑菇。
蘑菇伞面上还沾着林惊秋特意留的标记:用刀尖刻的小三角,“供销社老张头这两天收山货,你们堵的是给队里换盐的路?”
赵大柱的脸瞬间煞白。
江寻山把蘑菇甩回雪堆,转身时皮袄带起一阵风,吹得雾幕散了些。
林惊秋这才看清他腰间的牛皮囊——上面用红丝线绣着只振翅的飞龙鸟,是山里老把头传下的“守山印”。
“滚。”
两个字像重锤敲在冰面上。
赵大柱连滚带爬去捡枪,民兵甲扶着民兵乙往山下跑,踩得雪地上一片狼藉。
江寻山没再看他们,转身时目光扫过林惊秋藏身的树后——她的羊皮袄被树枝刮破的口子,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雾散得更快了。
林惊秋从树后走出来,靴底的碎冰碴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背篓还丢在原地,干蘑菇撒了一地,倒像是她故意留下的“路标”。
江寻山盯着她脚边的痕迹:“你刚才跑的步子——后脚虚点,重心偏左,像风扫过林梢。”
他喉结动了动,“这‘风影步’,不像山里传的。”
林惊秋摸了摸腰间的猎枪——那是父亲留下的老物件,枪托上的刻痕比她的年纪还大。
“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偷学的?”
“偷学的走不出这样的稳当。”
江寻山蹲下身,捡起她掉的半片干木耳,“我爷爷说,真正在山里讨生活的,步子要像苔藓,贴着地长。
可你这步子……”他抬头看她,眼尾的细纹里还凝着霜,“像踩过战壕的。”
林惊秋的手指在枪托上轻轻一叩。
“那您呢?”
她反问,“为何救我?”
江寻山把木耳放回她背篓,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山里的规矩——”他转身往山梁上走,皮靴踩出的脚印比赵大柱的深三寸,“欺孤,辱寡,天打雷劈。”
风卷着残雾掠过林梢。
林惊秋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皮袄下摆沾着新鲜的松脂——是北坡老榆树下的红松,她昨日布陷阱时,那棵树的树皮被野猪蹭破了。
原来他早就在巡她的“山”。
晨雾未散时,林惊秋蹲在院外的晾席边。
晾席上摊着她昨夜烤干的狍子肉,油星子在阳光下泛着金。
小满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小豆子举着根冻得硬邦邦的胡萝卜,正往晾席底下塞——那里藏着半块用布包好的野山参,是她今早绕远路采的。
山风掀起晾席一角,露出底下压着的半片铜铃铛。
那是赵大柱触发的虚陷阱上掉的。
林惊秋伸手把铃铛按进雪里,指腹擦过铃铛上模糊的刻痕——是“江”字的右半边。
远处传来山雀的啼鸣。
她忽然想起江寻山临走时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棵刚抽芽的红松,带着点审视,又带着点……期待。
晾席下的山参裹布被风掀开一角,露出点暗黄的须根。
林惊秋刚要去掩,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是老孙头的小孙子,举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林姐,供销社老张头说明儿来收山货,让您把最金贵的留着!”
小满“呀”了一声,小豆子的胡萝卜“啪”掉在晾席上。
林惊秋捡起纸条,指尖触到背面的铅笔印——是老张头特有的暗号:三个点,代表“野山参”。
她抬头望向山林。
晨雾还没散尽,山尖的雪顶在雾里若隐若现,像谁打翻了奶罐。
山风裹着松脂香吹过来,卷走了晾席边的半片碎铃铛。
林惊秋摸了摸怀里的猎枪,突然笑了。
这山,或许真不会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