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像一块块巨大的、冰冷的琥珀,将忙碌的身影凝固其中。
顾世湿透的外套还在滴着水,在他脚边聚起一小滩污浊的水渍。
他站在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门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
走廊里偶尔有加班的同事匆匆走过,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好奇,也有不易察觉的疏远。
他都能感觉到,却懒得回应。
他的感官似乎还停留在翠湖公园那湿冷的雨气和尸体空洞的眼神里。
那个数字,“7”,像用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办公室的门开了。
支队长李振国,一个鬓角花白、肩章上扛着沉重责任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脸上刻满了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此刻正深深地看着顾世。
“进来吧,杵那儿当门神?”
李振国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顾世沉默地走进去。
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让他湿透的衣服开始蒸腾出带着雨腥味的热气。
“现场看过了?”
李振国绕过办公桌坐下,手指点了点桌上几张刚刚传回来的现场照片。
照片里,那个忏悔的姿势和地上的数字,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顾世“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照片,没有停留。
“有什么想法?”
李振国追问,目光紧锁着他。
“手法利落,心理素质极强。
现场处理得很‘干净’,除了那个数字,几乎没留任何指向性痕迹。
捆绑方式专业,但不是常见的绳结,可能带有某种个人印记或特殊含义。
仪式感很强,数字是关键。”
顾世的声音平铺首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汇报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档案。
李振国仔细听着,等他说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和技侦、法医初步的判断一致。
但这个‘仪式感’,这个数字……让人心里发毛。
不像一般的仇杀或者***犯罪。”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的嗡鸣和顾世衣服滴水的轻微声响。
“老顾,”李振国再次开口,语气加重了几分,“这案子,你得回来。”
顾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没有立刻回答,视线投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
三年了,他刻意远离这一切,用灰尘和旧卷宗把自己埋起来。
那血色的记忆并未褪色,只是被强行镇压,如今却被今夜这场雨和那个冰冷的数字轻易地撬开了一道缝。
“队里不缺人。”
顾世的声音干涩。
“缺你这样的人!”
李振国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这不是普通的命案!
凶手在跟我们玩游戏!
数字游戏!
下一个可能是6,是5,天知道到最后是什么!
我们需要最快速度摸清他的规则,没时间慢慢试错!”
他站起身,走到顾世面前,目光灼灼:“我知道三年前的事……对你打击很大。
但你不能一辈子躲在档案室里!
看看这个!”
他抓起那张刻着数字“7”的特写照片,几乎递到顾世眼前,“这个人,或者这群人,极度危险且狂妄!
我们必须在他再次动手之前阻止他!”
顾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他避开李振国的目光,依旧沉默。
办公室外的嘈杂隐约传来,更衬得室内的空气凝滞沉重。
李振国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老顾,算我求你。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可能出现的下一个受害者。
我们需要你的脑子。”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大了,哗啦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冰冷的催促。
顾世的视线缓缓从窗外收回,落在那张残忍的照片上。
他眼前闪过老张惊恐的脸,闪过死者那双空洞的眼睛,最后,定格在一个模糊的、温暖的笑着的女人面容上——那是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从记忆里驱散的画面。
痛苦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内脏。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烟草、咖啡和雨腥味的空气,闭上眼,再睁开时,那片深潭里只剩下疲惫的决绝。
“……我只提供咨询。”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透支的沙哑,“不上前线,不带队。”
李振国盯着他看了几秒,知道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大让步。
他重重一点头:“可以!
但你得全程跟进,我要你所有的想法,不准藏私!”
他走回座位,拿起内线电话:“小刘!
把翠湖公园案的现场记录和初步报告全部拿过来!
现在就要!”
放下电话,李振国看向依旧站在原地、浑身湿透的顾世,指了指墙边的衣帽架:“先把湿衣服脱了,别还没开始干活就先病倒。
从今天起,那间小会议室给你用。”
顾世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扇门仿佛通往的不是一间会议室,而是他竭力逃离却又无法真正割舍的过去。
他没有去动湿透的外套,只是转身,沉默地走向那扇门。
他的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力推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会议长桌和白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他走了进去,身后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个重新被拖回战场的、疲惫不堪的灵魂。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