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楼梯口，手指还捏着那颗刚剥开的薄荷糖，糖纸被风卷着贴在墙边。
楼下那人摇晃着身子，酒气混着雨前的湿气往上飘，三轮车歪在路边，车把上挂着的旧毛巾滴着水。
他没动，也没回头。
只是把糖放进嘴里，凉意压住了喉咙口那股闷胀。
许知遥听见动静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他。
他抬眼，对她轻轻摇头，动作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水杯握得更紧了些。
***响起，放学的人流从教室涌出来。
天空己经沉得发灰，风卷着落叶打转，空气闷得让人喘不上气。
他走到校门口时，雨点刚好砸下来，豆大的雨珠砸在水泥地上，溅起一片白雾。
学生们尖叫着往家跑，有人撑伞，有人拿书包挡头。
陈砚站在屋檐下，从书包侧袋摸出那把折叠伞，银灰色的，边角有些磨损，是他妈留下的最后一把伞。
他打开伞，往右斜了半步。
许知遥正从教学楼跑出来，马尾辫甩在左肩，校服外套被风掀起来一角。
她看见他撑着伞站在那儿，脚步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绕远路。
“许知遥。”
他喊她名字，声音不大，但压过了雨声。
她走过来，站在伞沿外，头发己经开始湿。
“进来。”
他说。
她迟疑了一秒，低头钻进伞下。
两人肩并肩，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伞不大，为了不让她淋着，他把伞往她那边又推了些，右肩立刻被雨水打湿一片。
“你带了伞怎么不早说。”
她小声问。
“忘了。”
他答。
其实他记得清清楚楚——早上出门前，他特意把另一把伞塞进柜子最里面。
他知道今天会下雨，天气预报说的。
他也知道，如果只有一把伞，她一定会和他一起走。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面上像敲鼓。
他们沿着人行道慢慢走，避开积水的坑洼。
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水花扑向路边，他侧身挡在她外侧，裤脚全湿了。
“你干嘛。”
她拽他袖子，想把他拉回来。
“没事。”
他笑了笑，“反正己经湿了。”
她没再说话，但往他这边靠了靠。
两人肩膀挨着，校服布料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走到街角拐弯处，他忽然脚下一滑，踩进一个看不见的水坑。
身子晃了一下，伞猛地向她那边倒去。
她“啊”了一声，伸手扶他，发梢扫过他手背，一滴水顺着指尖滑下去，凉得像根针。
他稳住身子，没松手。
“你小心点。”
她喘了口气，手还抓着他胳膊。
“嗯。”
他低头看她，“没事吧？”
她摇头，甩了甩头发，水珠西散。
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混着雨水的清气。
“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她忽然抬头看他。
“什么？”
“滑那一跤。”
他没回答，只是把伞又往她那边挪了挪。
她抿了嘴，没再追问，但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雨幕中，街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在水面上晃。
他们走得慢，谁也没提快点回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着水花啪啪响。
一个声音冲着他们喊：“陈砚！
许知遥！
等等！”
林小满举着一块塑料布冲过来，头发全贴在脸上，校服湿了大半。
她气喘吁吁地挤进伞下，三人顿时挤作一团。
“你干嘛来了？”
陈砚皱眉。
“我看见你们没穿雨衣，追出来送塑料布。”
她把手里那块破旧的蓝布塞给许知遥，“喏，裹肩膀上。”
许知遥接过，道了谢。
林小满却一巴掌拍上陈砚后脑勺：“你傻啊？
这种天就一把伞？
你是想让她感冒还是想自己发烧？”
“我有分寸。”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分寸个鬼！
前面老刘面馆还开着，去躲会儿雨，等小了再走。”
三人挤在伞下，踉踉跄跄往前面小巷走。
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响，林小满一边骂一边用胳膊夹住。
老面馆在巷子口，招牌歪了半边，玻璃门上贴着“热汤面六元”。
推门进去，暖意扑面。
老板头也不抬：“三碗？”
“两碗！”
林小满抢答，“一碗加蛋！”
他们坐在靠窗的桌子，湿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发抖。
陈砚把伞收好靠在墙边，顺手把书包侧袋的薄荷糖摸出来，一颗塞嘴里，两颗放在桌上。
“给。”
他推给许知遥一颗。
她接过，没剥，捏在手里。
林小满一把抢过去：“哎哟你还知道请人吃糖？
早该请了！
刚才那一下差点把她淋透！”
“我没让她淋着。”
他低声说。
“你那是护着？
那是贴着贴着都快贴一块了！”
林小满翻白眼，“我站旁边都快成电灯泡了。”
许知遥低头笑，手指慢慢剥开糖纸。
陈砚没接话，只是低头看自己湿透的袖口。
他忽然注意到，许知遥把她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然后悄悄拉过他的，两件衣服的袖子被她用衣带缠在一起，打了两个结，像怕走散了。
他心头一热，没说话。
林小满喝了一口热茶，咂咂嘴：“你们俩真是，一个装傻，一个装看不见。
明明都这样了，还跟没事人似的。”
“什么这样？”
许知遥抬头。
“哎哟我的老天爷。”
林小满翻白眼，“我走还不行吗？
给你们留空间。”
“你坐下。”
陈砚拽她袖子，“你都湿透了。”
“我湿透了也比你们俩尴尬强。”
她嘀咕着，但还是坐下了。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
许知遥把蛋夹了一半到他碗里。
“你吃你的。”
他说。
“你右肩全湿了，容易着凉。”
她答。
林小满看着，忽然笑出声：“行了行了，我认输。
你们爱怎样怎样，反正我以后不跟你们一块走。”
陈砚低头吃面，热汤顺着喉咙下去，整个人暖起来。
他偷偷看许知遥，她正低头吹热气，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他想起刚才那滴水滑过手背的感觉，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久违的。
雨还在下，打在玻璃窗上，一道道水痕往下淌。
街灯的光被雨水拉长，映在桌上，晃动着。
林小满吃饱了，趴在桌上打哈欠：“我困了，你们慢慢吃。”
“我送你回去。”
陈砚说。
“你送她。”
林小满指指许知遥，“我自个儿能走。”
“你都快睡着了。”
“那你也得先送她。”
她翻个身，脸对着墙，“我等你们。”
陈砚看向许知遥。
她正低头整理书包，把那颗没吃的薄荷糖小心放进侧袋，动作轻得像放什么宝贝。
“我……”他刚开口。
“你先送小满。”
许知遥打断他，“她住得远。”
“那你呢？”
“我家就两条街。”
她笑了笑，“雨小了，我自己能回。”
他没动。
“快去。”
她推他书包，“别让她一个人走夜路。”
他点点头，起身穿外套。
林小满迷迷糊糊站起来，被他扶着往外走。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许知遥坐在桌边，正把两件系在一起的校服慢慢解开。
她动作很轻，像解开一个秘密。
他站在门口，雨水打在脸上。
林小满拽他：“发什么愣？
走啊。”
他收回视线，撑开伞，扶着她走进雨里。
巷口的路灯闪了一下，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