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早己响过，喧嚣的校园迅速变得冷清，只剩下几个没带伞的学生缩着脖子，咒骂着天气，飞快地冲向校门。
谢文东却没有跑。
他默默地走在最后，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甚至有些显小的蓝色校服，很快就被雨水淋得透湿，紧紧贴在瘦削的身板上，勾勒出根根分明的肋骨。
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冰冷的水珠顺着发梢滚落，流过他微微低垂的眼帘，流过他紧抿着的、缺乏血色的薄唇，最后滴落在地，无声无息。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那***了胶、鞋底几乎磨平的旧运动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较深的水洼。
不是怕弄湿鞋，而是怕这双仅有的鞋彻底报废。
雨水带来的寒意钻心刺骨，但他似乎早己习惯，只是那双眼眸深处，藏着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隐忍和麻木。
“喂！
谢文东！”
一声充满戏谑和恶意的叫喊从他身后传来，像一块石头砸破了雨中的寂静。
谢文东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是谁，李爽，还有他身边那几个总以捉弄他为乐的家伙。
李爽家里有点小钱，父亲是个包工头，在这所鱼龙混杂的中学里，也算是一号人物，长得人高马大，浑身横肉，最喜欢的就是欺负像谢文东这样没钱没势、性格内向的学生，以此彰显自己的威风。
“妈的，叫你你没听见啊？
耳朵聋了？”
脚步声急促起来，三西个人很快追了上来，呈半圆形拦在了谢文东面前。
为首的正是李爽，他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嘴里叼着烟，斜着眼看人，脸上挂着那种令人厌恶的、居高临下的笑容。
他身边跟着的三个男生，也是平日里跟他厮混的狐朋狗友，一个个都笑嘻嘻的，看着谢文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玩弄的老鼠。
谢文东停下脚步，抬起头。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李爽那张写满嘲弄的脸。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种沉默的反抗，往往更能激怒施暴者。
“瞅啥瞅？
不服啊？”
李爽伸出手，用力地推了一下谢文东的肩膀。
谢文东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脚下踩进一个水坑，“噗嗤”一声，冰冷的泥水瞬间灌满了他的破鞋。
一股透心的凉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哈哈哈！
你看他那熊样！”
“爽哥，这小子是不是傻了啊？”
旁边的几个跟班爆发出刺耳的笑声，在空荡的雨地里显得格外响亮。
李爽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他走上前，用夹着烟的手指，一下下地戳着谢文东的胸口，力道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穷鬼，这个月的保护费，是不是该交了？
哥几个最近手头紧，借点钱花花。”
谢文东依旧沉默。
保护费？
他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钱交给他们。
母亲体弱多病，在工厂里做着最累的活，拿着微薄的薪水，勉强维持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他甚至连一顿像样的午餐都吃不起，常常是馒头就着咸菜，或者干脆饿着肚子。
钱，对他来说是世界上最沉重的东西。
“怎么？
没钱？”
李爽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一把揪住谢文东湿透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搜！”
另外两个男生立刻嬉笑着上前，粗暴地在谢文东身上摸索起来。
谢文东挣扎了一下，但双拳难敌西手，很快就被他们死死按住。
他那瘦弱的身体在对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爽哥，就……就五毛钱。”
一个男生从谢文东裤兜里摸出一个被水浸湿的、皱巴巴的五毛钱纸币，嫌弃地捏在手里。
“五毛钱？”
李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劈手夺过那五毛钱，甩在谢文东脸上，“***打发要饭的呢？”
那纸币沾了雨水，贴在谢文东的脸颊上，冰凉而屈辱。
他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但他最终还是松开了。
反抗？
只会招来更凶狠的毒打。
他经历过太多次了。
在这个只看拳头和钞票的世界里，他的隐忍是他唯一的铠甲。
“穷逼就是穷逼！”
李爽似乎觉得无趣了，他拍了拍谢文东的脸，力道不轻，“明天，明天要是再见不到钱，就不是淋雨这么简单了。
听见没？”
谢文东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水珠，遮住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厉色。
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下。
“滚吧！”
李爽满意地一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那几个人哄笑着，勾肩搭背地走了，脚步声和笑骂声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谢文东站在原地，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
他缓缓抬手，揭下脸上的那五毛钱，紧紧攥在手心，那纸币几乎要被他捏碎。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服里，但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一股***辣的羞耻和愤怒，正从心底最深处疯狂地往上涌，烧得他喉咙发干，眼睛发涩。
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雨水打在脸上。
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善良就要被欺辱，贫穷就要被践踏？
他不懂，真的不懂。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将来找份工作，让母亲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为什么就这么难？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迈开沉重的脚步，继续向那个称之为“家”的、狭窄潮湿的棚户区走去。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浸满泥水脚印。
那脚印里，似乎也浸透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和绝望。
没有人知道，这个沉默瘦弱的少年体内，某种被现实极度压抑的东西，正在渴望着一场彻底爆发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