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岁的春日
我踮着脚趴在廊檐下，看那些粉白的花瓣簌簌坠落。
侍女们都笑着说这是百年难遇的吉兆，说雾岛家的小姐灵福盈门，连樱花都赶着为她祝寿。
我撇撇嘴，如果真的灵福盈门，怎么会见不到我从出生开始就在想念的先生。
————————"云葳。
"母亲的声音裹着沉水香飘来。
银线绣的云纹在晨光里忽隐忽现，发间坠着的流苏正微微摇晃——昨夜定是又熬夜批阅族务了。
"给小姐梳妆。
"她向侍女们吩咐着，自己却屈膝蹲下，十指灵巧地穿梭在朱红色腰带上。
三年了，好快。
从最初抗拒这具身体的触碰，到现在会主动嗅她袖口混合着晚香玉的沉香——我仍在学习如何当个孩子。
铜镜里突然多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右眼角的泪痣像谁用毛笔尖蘸了朱砂轻轻一点。
岚浅替我别上珍珠花簪时，突然有滴温热落在我的手背。
"和夫人小时候一模一样......"她慌忙用袖子按眼角，"就是性子太静了些。
"岚浅是陪伴母亲时间最长的侍女。
我偷瞄母亲端丽的侧脸。
她此刻垂眸整理我衣领的模样，活脱脱是浮世绘里的贵女图。
可岚浅总说这位夫人幼时能徒手拆了咒灵傀儡当柴烧。
"今日要见几位重要的客人。
"她的手指拂过我的发梢，"云葳要乖乖的，好不好？
"我乖巧地点点头，目光却被她腰间挂着的小镜子吸引。
那镜子背面刻着云雾纹样，在某个角度会泛出奇异的银光。
就像父亲的眼睛。
我观察了很久，雾岛家的嫡系都有这样一小面镜子，除了我。
这倒也没什么，令我非常满意的是我健康的身体。
没有淤青的胳膊，能自由跑跳的双腿，甚至连指甲都泛着健康的粉色。
前厅隐隐传来乐声。
母亲牵起我的手，掌心温暖干燥。
穿过回廊时，我故意踩了几片落叶，听它们发出好听的脆响。
这种幼稚的举动惹来母亲无奈的笑，她却纵容地放慢了脚步。
我好奇地看着母亲，这样美好的大美人，真的是岚浅描述的那样嘛？
——————————前厅里，阳光透过窗户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父亲端坐在主位，藏青色羽织下摆铺展如静谧的夜。
几位客人腰间太刀的家纹在明暗交界处闪烁——葵纹、桔梗纹、还有我曾在父亲古籍里见过的五三桐纹。
我的银色雾气早早地就待在缝隙中等待，一动不动，像是听入了迷。
我也早早就听到了银雾传回来的声音：……五条家越来越张扬了……禅院……加茂家没有……"失礼了。
"母亲拉门的动作让满室声音瞬间收住。
父亲转头时，我清楚看见他周围的雾气活泛起来，父亲的眼睛像雪后初晴的湖面。
他伸手将我抱到膝上，檀香味的衣袖笼住我全身。
几个陌生人恭敬地站起身来，“夫人。”
母亲轻摇羽扇，算是回应了。
看上去，母亲地位很高。
"这就是雾岛家的明珠？
"一位蓄着胡须的男人看着我，试探道"听说天生就能看见咒力流动？
"我伸出小手，学着这几个月偷偷练习的样子，让空气中的银色光点汇聚在掌心。
那些光点渐渐凝成一团小小的云雾，在我手心缓缓旋转。
满座哗然。
"三岁就能具现化咒力？！
""不愧是雾岛家的血脉...""这天赋，怕是连五条家的神子都要...""孩子还小。
"父亲的声音让梁柱间的尘埃都静止了，"诸位说是不是？
"环视西周，宾客们都是些隐世家族出身，大部分己经被父亲的咒力压的面色微变。
当时的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晓，这是温和的警告。
父亲不允许我的天赋过早暴露在咒术界，绝对的天赋，会招来绝对的祸端。
最重要的是，雾岛家，是咒术界的执棋者。
————————暮色将天空染成暖橙色时，岚浅抱着我穿过游廊。
"小姐该睡了。
"岚浅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沉默地看了看透亮透亮的天空，太早了吧……本来是想乖乖听话睡觉，和以前一样，可偏偏今天莫名不想，于是我挣开她扑向廊柱。
有只萤火虫停在蒲公英绒毛上，尾光忽明忽暗像将熄的烛火。
好漂亮。
还在发着光。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那点荧光突然暴涨，化作一团银色的雾气悬浮在我掌心。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流动的咒力像星河般闪烁。
"云葳。
"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下意识想藏起来，却见他蹲下身，用一贯温和的表情注视着我："喜欢咒力吗？
"我点点头。
"它们也喜欢你。
"父亲的手指轻触雾气，银光顿时分成无数细流，缠绕上我的手腕。
"从你出生那天起，它们就在等你。
"等我？
父亲突然笑了，"明年春天，教你正式的咒术好不好？
"当然不好。
现在就要学。
"现在不能学吗？
"我首接问了。
"现在..."父亲将我抱起，让我坐在他臂弯里，"现在你只要做个快乐的孩子就好。
"我失落地点了点头。
回到院子里，母亲执卷的身影映在门上，像一幅水墨美人图。
我靠在她肩头，迷迷糊糊地点头。
她身上好闻的香气让我想起前世病房窗台上，那束早己干枯的薰衣草。
侍女们轻手轻脚地为我更衣。
在被放进被褥时，我强撑睡意拉住母亲的衣袖："母亲...""嗯？
""明天...可以和你一起看萤火虫吗？
"母亲的手指拂过我的额头，笑着轻声说道："只要你喜欢，天天都可以。
"夜更深了。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透过睫毛的缝隙，我看见父母并肩坐在我枕边，母亲的手掌包裹着我的小手，银色的咒力在我们之间流淌。
"这孩子会活得更自由的。
"父亲低声说。
母亲没有回答，但我听见她衣袖摩挲的声响，像是拭去了什么。
门外，一株早樱在月色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