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万众瞩目的礼堂交换婚戒,我在无人问津的江岸被野狗啃食。
满城的报纸都在盛赞他们的天作之合,却无人记得,我才是陪他从籍籍无名走到权倾一方的未婚妻。
我腐烂的皮肉早已分不清样貌,连为权贵们收拾了半辈子残局的老仵作,都白着脸连连作呕。
身为法租界巡捕房探长的哥哥接手此案,下了死命令,务必查清死因。
直到法医从我撕裂的脏腑中,找到一枚蜡封的微缩胶卷。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许多叛军名单。
熟悉的簪花小楷让哥哥眼神巨震,他这才想起,那个三年前为爱私奔而远渡重洋的妹妹,已经很久没有家书了。
……法医老王举着那枚从烂肉里掏出来的微缩胶卷,声音发虚。
“探长,这上面的簪花小楷,我看着眼熟。”
我的哥哥顾琛,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长,死死盯着那行字。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猛地抢过胶卷,像是被烫到一般,又差点脱手。
“她三年前就跟人私奔去了法国,怎么会在这里!”顾琛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飘在他身边,看着他煞白的脸,心中一片苦涩。
三年前,我为了一个潜伏任务,只能装作跟人私奔,远走他乡。
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跟他说。
老王长叹一声,手指向我那具烂糟糟的尸身。
“探长,你先别激动,这世上字写得像的人多了。”
“这尸首……折磨得太狠了,牙给拔光了,十个指甲盖全掀了,那张脸……”老王说不下去,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下的死手,太惨了。”
顾琛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疯了似的冲出停尸房,招呼上人,一路把车开得飞快,直奔百乐门。
“砰!”一声巨响,礼堂那两扇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我哥哥顾琛就站在门口,背着光,一身笔挺的巡捕房制服。
他身后,两排巡捕端着真家伙,满屋子的喜庆劲儿,一下子就被他们身上的杀气给冲没了。
“都不许动!巡捕房办案!”满堂宾客顿时炸开了锅。
记者们的镜头跟疯了似的,全都对准了门口。
顾琛的眼神越过所有宾客,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了沈敬尧的身上。
他一步一步走上礼台,旁边的新娘吓得脸都白了,他却看都没看一眼。
从怀里掏出一个证物袋,“啪”地一声,甩在了香槟塔边的桌上。
“沈少帅,新婚大喜啊。”
顾琛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沈敬尧扶住吓得不轻的阮梦,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顾探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没什么,就是想请少帅帮我认样东西。”
顾琛的手指点了点那个证物袋。
“这玩意儿,是从黄浦江捞上来的一具女尸肚子里掏出来的。”
他停了一下,盯着沈敬尧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这上面的字,你看着,眼不眼熟?”证物袋下面,压着一张放大了好几倍的照片。
上面是几个用簪花小楷写出来的地址。
那字迹,秀气里头,藏着一股子锋利。
是沈敬尧年少时,曾手把手教我写的。
他说,我的字要像我的人一样,清丽风骨,独一无二。
沈敬尧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当然认得。
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笑:“顾探长,全上海会写这种字体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你闯我的婚礼,就为了问这个?”“哦?是吗?”顾琛笑了,那笑容里全是森然的杀意。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
“那如果我告诉你,死者是一名红党女记者,这个胶卷里,是足以打败整个上海的叛军名单呢?”沈敬尧的瞳孔骤然一缩。
不等他反应,顾琛猛地直起身,声音响彻整个礼堂。
“沈少帅,我现在以法租界巡捕房探长的名义,正式请你回去协助调查!”“因为这名单上的人,有一半,是你北洋军政府的同僚!”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礼堂彻底炸开了锅。
闪光灯疯狂爆闪,将沈敬尧和阮梦脸上错愕惊恐的表情照得无所遁形。
“红党?”“谋杀案?”“沈少帅和叛军有关?!”我飘在半空,看着沈敬尧那张俊美的脸,在闪光灯下忽明忽暗。
他一生最荣耀的时刻,被我用最不堪的方式,搅成了一场天大的丑闻。
他应该恨死我了吧。
可他不知道。
那具被他轻飘飘称为无名女尸的,是我。
是他订下七年婚约的未婚妻。
顾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