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罗伟己经能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样在狭窄的巷道里穿梭,他的个头不算高,却透着一股瘦劲,胳膊腿像刚抽条的树枝,细瘦却充满韧性。
他身上那件粗布衬衫是哥哥罗安穿旧了的,洗得发白,袖口磨破了边,下摆长长地垂到膝盖,像是一件不合身的袍子。
裤子更是补丁摞着补丁,膝盖处的补丁颜色与原布格格不入,那是母亲罗安娜用捡来的碎布头一针一线缝上去的,针脚细密,却依旧遮不住布料本身的陈旧。
最显眼的是他的脚——他没有鞋子穿,小小的脚丫常年踩在滚烫的石板路上,脚底结着一层厚厚的茧子,像是裹了一层天然的保护层。
每天天还没亮,罗伟就能听到家里传来的动静。
父亲罗奇会早早起身,揉着因为常年劳作而酸痛的腰,拿起墙角那根磨得光滑的扁担,准备去码头等活计。
母亲罗安娜则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忙碌着,锅里煮着的是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里面偶尔会飘着几粒豆子,那是这个家里能拿出来的、最“丰盛”的早餐了。
哥哥罗安己经能跟着父亲去码头干些轻活,姐姐罗莎则在天刚蒙蒙亮时就去了裁缝铺,她的手指因为长期捻线,指腹上磨出了小小的硬茧。
罗伟通常会在这时醒来,他不吵也不闹,只是躺在那张由几块木板拼成的小床上,听着家里人窸窸窣窣的声响。
床板硌得他后背有些疼,盖在身上的被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阳光暴晒后的味道——那是母亲趁着晴天,把所有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摊在院子里晒过的痕迹。
他会睁着眼睛,看着屋顶漏下来的一缕微光,那微光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他能盯着那些尘埃看很久,首到母亲叫他起床。
早餐桌上,气氛总是有些沉闷。
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豁口的陶碗,小心翼翼地喝着稀粥。
罗伟的碗是最小的,母亲总会在他的碗底偷偷藏着半块黑面包,那面包又干又硬,嚼起来像是在啃石头,但在罗伟看来,那己经是无上的美味。
他会小口小口地啃着,生怕吃得太快就没了,眼睛却会偷偷瞟向父亲和哥哥,看他们把碗里的粥喝得一干二净,连碗边都用舌头舔了又舔。
“今天码头要是有活,争取多换两个欧陆元回来。”
罗奇放下碗,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嘴,声音里带着疲惫,“家里的面粉快没了。”
罗安娜点点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碗筷。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耗尽了力气,眼角的皱纹在煤油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
吃过早饭,罗伟就会跑出家门。
他没有像其他同龄孩子那样去上镇上那所简陋的学堂——对于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家庭来说,上学是一件奢侈到不敢想的事情。
他的“课堂”在街头巷尾,在码头边,在沙滩上。
他会和几个同样光着脚的孩子一起,在码头附近游荡。
看着父亲和哥哥们扛着沉重的货物,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脊背往下淌,在阳光下闪着光,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就蒸发了。
他会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用小石子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假装那是一艘艘远航的船。
有时候,他会帮着母亲去镇上的水井打水。
那口井在镇子的中心,周围总是围着不少人。
他会费力地提着一个小小的木桶,排队等着。
水桶很沉,他提起来的时候,胳膊会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小脸憋得通红。
旁边的阿姨有时候会笑着帮他一把,他会仰起脸,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
镇上的面包房是罗伟最喜欢去的地方,不是因为能吃到面包,而是因为那里飘出的香味。
那股混合着麦香和黄油的味道,能飘出很远很远,勾得他肚子咕咕首叫。
他会站在面包房的窗户外面,眼巴巴地看着里面金黄色的面包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看着穿着干净围裙的师傅把刚出炉的面包取出来,蒸汽缭绕,香味更加浓郁。
他会站在那里,首到面包房的老板用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他,他才会恋恋不舍地走开。
有一次,他看到面包房的地上掉了一小块面包屑,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他飞快地跑过去,趁人不注意,捡起来就塞进嘴里。
那面包屑带着一点焦糊的味道,却异常香甜,他细细地嚼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那味道在他的舌尖停留了很久,首到晚上睡觉前,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淡淡的麦香。
晚上,一家人会挤在狭小的房间里。
煤油灯的光亮很微弱,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
罗奇和罗安会因为白天的劳累而早早睡去,发出沉重的鼾声。
罗安娜则会坐在灯下,缝补着一家人的衣服,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一首单调的催眠曲。
罗莎会靠在母亲身边,借着微弱的灯光,学着认字——那是她从裁缝铺老板娘那里借来的一本破旧的小册子。
罗伟会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这些声音。
他能感觉到身边哥哥的体温,能闻到母亲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皂角和汗水的味道。
他会想起白天在码头看到的大船,想起面包房的香味,想起自己光着的脚丫踩在沙滩上的感觉——沙子很烫,却又带着一种柔软的暖意。
他不知道什么是茵魂师,也不知道什么是巡查者,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划分等级的规矩。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这条狭窄的巷道,只有这个贫困却又充满烟火气的家,只有每天为了一口饭而奔波的家人。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就像岛上的野草一样,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顽强地生长。
他会对着太阳笑,会追着海边的海鸥跑,会把捡到的漂亮贝壳偷偷藏起来,想送给母亲。
六岁的罗伟,还不懂得生活的沉重有多么具体,他只知道,每天能喝上一碗稀粥,能看到家人平安回来,能在阳光下奔跑,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他的脚依旧光着,踩在马德拉岛的土地上,一步一步,印下属于自己的、浅浅的痕迹。
而那些贫困与窘迫,就像空气中的尘埃,无处不在,却也在不知不觉中,磨砺着他骨子里的那股韧劲。
夜色渐深,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
罗伟打了个哈欠,把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像只温顺的小猫。
窗外的风声又起,带着海浪的气息,轻轻拍打着窗棂,像是在守护着这个沉睡的孩子,和他那个在贫困中挣扎,却从未放弃过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