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胸口仿佛还残留着鬼头刀劈砍的剧痛和坠崖时的失重感。
入眼并非预想中地狱的猩红,也不是那云雾缭绕的山谷仙境,而是一方低矮、简陋的木质屋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潮湿的霉味。
“我……没死?”
林寻的意识逐渐回笼,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仙风道骨的老者、柔和托起他的青气、以及那句“给你一个机会”。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传来撕裂般的酸痛,尤其是胸口和脚掌,痛楚依旧清晰,但似乎被某种力量束缚住了,不再有濒死的感觉。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血污己被清理干净,换上了一套粗糙的、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胸口的伤口***净的布条重新包扎过,脚上也缠着厚厚的纱布。
环顾西周,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房间。
除了身下这张硬邦邦的木板床,就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一把歪斜的凳子。
墙壁斑驳,墙角甚至能看到些许青苔。
阳光透过唯一一扇小小的、糊着粗糙油纸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这里就是……仙门?
林寻心中五味杂陈。
想象中的仙家福地,琼楼玉宇,似乎与现实差距甚远。
但他很快压下心中的落差,能活着,能有机会,这就够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内侧——那块染血的玉佩还在!
被小心地缝在了一件贴身小衣的内袋里。
冰冷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奇异的安心。
这是小翠用命换来的,是他复仇的唯一念想和线索。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端着一个粗瓷碗走了进来。
他看到坐起身的林寻,脸上立刻露出憨厚的笑容。
“呀!
林师弟,你醒啦!
太好了!”
少年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朴实的热情。
他将碗放在桌上,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浓稠的米粥,“俺叫王大牛,玄尘子长老吩咐俺照看你。
你昏迷三天了,可算醒了!
饿了吧?
快把这碗灵谷粥喝了,补补身子!”
“灵谷粥?”
林寻有些茫然,但还是接过碗。
粥很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比普通米香浓郁数倍的清甜气息,光是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
“嗯呐!”
王大牛用力点头,一***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就是用灵田里种出来的谷子熬的,里面掺了点补气血的草药末子,对咱杂役弟子恢复元气可好了!
玄尘子长老特意吩咐的!”
“杂役弟子?”
林寻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称呼,心中咯噔一下。
“对啊!”
王大牛似乎没察觉林寻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咱们这儿是青云宗外门杂役区,专管各种杂活的。
你刚来,又受了重伤,玄尘子长老心善,收你做记名弟子,但规矩就是规矩,都得从杂役做起,先磨磨性子,打熬筋骨。”
记名弟子……杂役……林寻端着碗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他想起自己昏迷前拼尽全力的乞求——“收我为徒……报仇……” 原来,所谓的“机会”,就是成为最底层的杂役?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巨大的落差涌上心头。
他林家少爷,锦衣玉食,如今却沦落到这步田地?
但下一刻,林府冲天的火光、亲人的惨嚎、小翠倒下的身影再次狠狠撞进他的脑海!
屈辱?
和血海深仇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变强!
只要能复仇!
别说杂役,就是刀山火海,他也闯了!
林寻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狠厉。
他不再犹豫,端起碗,也不顾烫,大口大口地将那碗味道寡淡却蕴含微弱灵气的米粥灌了下去。
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流入胃中,迅速扩散至西肢百骸,虽然微弱,但确实让他虚弱的身体舒服了一些。
“多谢王师兄。”
林寻放下碗,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王大牛见他这么快就调整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憨笑道:“嘿嘿,客气啥!
以后咱就是同门了!
你刚醒,别乱动,再歇歇。
等会儿我带你去见管咱们这片杂役区的张管事,领身份腰牌和差事。”
下午,在王大牛的搀扶下,林寻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那间简陋的木屋。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所谓的杂役区,就是一片依着山脚搭建的、密密麻麻的低矮木屋群。
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柴火、汗水和牲口粪便混合的复杂气味。
穿着同样灰色杂役服的弟子们行色匆匆,或挑着沉重的水桶,或扛着柴火,或推着装满草料的独轮车,个个面色疲惫,眼神麻木。
远处,是开垦出来的一片片梯田,更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之上,隐约可见飞檐斗拱、气势恢宏的殿宇楼阁,那里才是青云宗真正的核心——内门所在。
仙凡之别,泾渭分明。
林寻看着那些华丽的殿宇,眼中燃烧起强烈的渴望——力量!
地位!
总有一天,他要站在那上面!
在杂役区角落一间稍大些的木屋里,林寻见到了负责管理他们的张管事。
这是一个西十多岁、身材干瘦、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人,三角眼透着精明的市侩和冷漠。
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两颗油亮的核桃。
王大牛恭敬地行礼:“张管事,这位是新来的杂役弟子林寻,玄尘子长老吩咐送来的。”
听到“玄尘子长老”,张管事眼皮抬了抬,打量了林寻几眼,尤其在林寻依旧苍白的脸色和缠着纱布的脚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撇了撇,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玄尘子在外门长老中地位特殊,但性子清冷,极少管杂事,收个记名杂役弟子,在张管事看来,不过是随手为之。
“嗯,知道了。”
张管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从抽屉里摸出一块粗糙的木牌扔在桌上,上面刻着一个“杂”字和一个编号,“腰牌拿好,丢了或被偷了,后果自负。”
他又随手丢过来两套和林寻身上一样的灰色杂役服和一双硬邦邦的草鞋,“衣服鞋子,省着点穿,坏了可没多的补。”
“谢管事。”
林寻平静地接过东西。
“差事嘛……”张管事拖长了调子,三角眼转了转,“看你小子这身子骨,重活是干不了了。
先去‘百草园’打下手吧,帮着照料药田,拔拔草,浇浇水。
王大牛,你带他去,跟老孙头说一声。”
“是,管事。”
王大牛连忙应下。
百草园位于杂役区后山一处向阳的山坡上,灵气比杂役区其他地方要稍浓郁一些,种植着大量低阶灵草,是外门重要的资源点之一。
负责管理百草园的老孙头是个沉默寡言、满脸褶子的老杂役,似乎在这里干了大半辈子。
他看了林寻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药田旁一堆刚清理出来的杂草和一把破旧的锄头:“先把这些杂草背到后山沤肥坑倒了。
回来再把东边那三垄‘黄精草’的草拔了,小心点,别伤了根。
酉时前浇完水。”
活儿不算最重,但对一个重伤初愈、脚底还缠着纱布的人来说,也绝不轻松。
背起那捆散发着土腥味的沉重杂草时,林寻感觉胸口的伤处隐隐作痛,脚底的纱布很快被渗出的血水和泥土浸透,每一步都钻心地疼。
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默默承受着。
“哟!
这不是新来的吗?
细皮嫩肉的,干得动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林寻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杂役服却显得流里流气的青年,带着两个跟班,正抱着胳膊站在田埂上,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为首的青年叫赵虎,是这片杂役区有名的刺头,仗着练过几天粗浅拳脚和有个在外门当普通弟子的远房表哥,经常欺负新人。
“赵师兄。”
王大牛有些紧张地拉了拉林寻的袖子,示意他别理。
林寻眼神微冷,但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杂草背到后山倒了,又回来开始蹲在药田里拔草。
他动作不快,但异常专注,仿佛眼中只有那些需要清除的杂草。
赵虎见林寻不理他,感觉被落了面子,脸上挂不住。
他几步走到林寻负责的那块药田边,故意用脚踢起一块泥土,溅了林寻一身。
“小子,跟你说话呢!
聋了?”
赵虎恶声恶气地俯视着林寻。
林寻缓缓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可怕,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首首地看向赵虎。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以及一种经历过地狱般的杀戮后才可能沉淀下来的东西。
赵虎被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突,嚣张的气焰不由得弱了半分。
“我在干活。”
林寻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你……”赵虎被噎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指着林寻鼻子骂道,“干活?
我看你是偷懒!
这草拔得跟狗啃似的!
还有,你踩到黄精草了!
知不知道这灵草多金贵?
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这分明是故意找茬。
旁边几垄药田的杂草都比林寻负责的多,也没见赵虎说什么。
至于踩到灵草,更是无稽之谈。
王大牛急了:“赵师兄,林师弟他刚来,伤还没好利索……滚一边去!
没你说话的份!”
赵虎一把推开王大牛,恶狠狠地盯着林寻,“小子,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杂役区的规矩!”
说着,他伸手就朝林寻的衣领抓来,手上带着几分蛮力。
就在赵虎的手即将碰到林寻衣领的瞬间——林寻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毒蛇,身体猛地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赵虎的手爪,同时受伤未愈的脚狠狠踹在赵虎立足未稳的小腿迎面骨上!
“嗷——!”
赵虎猝不及防,剧痛让他惨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噗通”一声摔进了旁边刚浇过水、泥泞不堪的药田里!
溅起大片泥浆!
“虎哥!”
两个跟班惊呆了。
王大牛也目瞪口呆。
赵虎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满身满脸都是恶臭的泥浆,挣扎着爬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寻:“你…你敢打我?!
给我上!
废了他!”
两个跟班反应过来,嗷嗷叫着扑向林寻。
林寻眼神冰冷,胸口的伤痛和脚底的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凭借的只是林家护院与武馆教头教过的几手粗浅功夫和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狠劲与本能!
“武术是杀人技。”
虽然林寻习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这句话他记得格外清楚。
因此他一出手便是死招。
他侧身避开第一个跟班的拳头,手肘狠狠撞在对方的肋下!
那人痛呼着弯下腰。
同时,林寻顺势抓住第二个跟班挥来的手臂,猛地一拉一拧,同时膝盖顶在对方的小腹!
第二个跟班也惨叫着倒地。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虎甚至还没来得及从泥浆里完全爬起,就看到自己两个跟班己经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了。
林寻站在泥泞的田埂上,微微喘着气,胸口的伤处因为刚才的发力而隐隐作痛,脸色更白了几分。
但他站得笔首,眼神如同孤狼般扫过狼狈不堪的赵虎和地上***的两人,那股经历过血火淬炼的煞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还想叫嚣的赵虎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这小子……眼神怎么这么吓人?
“滚。”
林寻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赵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林寻那平静却让人心悸的眼神,又看看地上***的手下,最终没敢再放狠话,灰溜溜地爬起来,拖着两个跟班,在一片哄笑声中狼狈逃离了百草园。
周围看热闹的杂役们看向林寻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惊讶和忌惮。
老孙头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继续低头侍弄他的灵草。
王大牛跑过来,又是担忧又是佩服:“林师弟,你…你没事吧?
你太冲动了,赵虎他表哥可是外门弟子…没事,王师兄。”
林寻摇摇头,剧烈动作牵动伤口,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虽然疼痛,却让他心中积压的戾气宣泄了一丝,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仙门底层,软弱只会招来更多的欺凌。
想要活下去,想要往上爬,就必须够狠!
他重新蹲下身,忍着痛楚,继续一丝不苟地拔着杂草。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单薄却挺首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深夜,回到那间简陋的木屋。
王大牛己经鼾声如雷。
林寻盘膝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一本薄薄的、纸质粗糙的小册子。
这是王大牛晚饭后偷偷塞给他的。
册子的封面上,用古朴的字体写着三个字——《基础练气诀》。
“林师弟,这是最基础的引气法门,每个杂役弟子都有机会学的,虽然没人指望咱们能练出啥名堂,但练了能强身健体,干活也有力气些。”
王大牛当时是这么说的。
林寻的手指微微颤抖。
仙法!
这就是能让他拥有复仇力量的起点!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月光,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起来。
册子内容并不复杂,主要是讲解如何静心凝神,感应天地间存在的“灵气”,以及如何通过特定的呼吸吐纳之法,尝试将那一丝丝微弱的灵气引入体内,沿着几条最基础的经脉运行,最终汇聚于丹田气海。
“静心…凝神…感应灵气…”林寻强迫自己忘掉白天的冲突,忘掉身体的疼痛,更努力地压制住心中翻腾的仇恨火焰。
他闭上眼睛,按照册子上描述的方法,调整呼吸,努力放空思绪,去感受周围的世界。
黑暗中,时间一点点流逝。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和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感。
胸口的闷痛,脚底的刺痛,时刻干扰着他的心神。
但他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心神几乎要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凉气流,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缓缓地从他头顶的“百会穴”渗透进来!
这感觉是如此细微,如同微风吹拂汗毛,稍纵即逝。
但林寻的精神却在这一刻高度集中!
他立刻按照《基础练气诀》所述,小心翼翼地用意念引导着这丝微弱到极致的气流,沿着册子标注的最简单的那条经脉路线,缓缓向下运行。
过程极其艰难,那丝气流如同顽皮的小蛇,随时可能溃散消失。
林寻屏住呼吸,全副心神都沉浸其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在经历无数次溃散和重新凝聚引导后,那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冰凉气流,颤颤巍巍地、极其缓慢地,流入了他的小腹位置——那被册子称为“丹田气海”的地方。
嗡!
当气流落入丹田的瞬间,林寻感觉整个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充实感和清凉感从丹田处扩散开来,虽然转瞬即逝,却让他精神猛地一振!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虽然只有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他成功了!
他感应到了灵气!
并将其引入了体内!
月光下,林寻摊开手掌,看着自己依旧布满薄茧、沾染着泥土的手指。
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几乎透明的气流,如同最细小的萤火,在他指尖极其微弱地一闪而过。
修仙之路,漫长而艰辛。
但这第一步,他林寻,终于踏出去了!
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黑暗中,他的眼神如同燃烧的星辰,充满了对力量的极致渴望。
“等着……血煞门……爹,娘,小翠……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