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是灰糊糊的一片,山影笼罩着这片没人待见的穷山沟。
山坳里几户土坯房趴在地上,瓦片上的灰垢比苏晚的破夹袄还厚,在冷雾里泛着青黑。
苏晚缩在西厢房柴堆里,身下铺的旧棉絮薄得能看见草梗。
后半夜渗进来的寒气顺着墙缝、窗窟窿往骨头缝里钻,她把单薄的夹袄裹得更紧,冻得指尖发木,指节裂开的小口子碰一下就钻心疼。
院里传来鸡叫,有气无力的,没叫两声就被一声炸雷似的吆喝劈了:“懒鬼!
日头都晒***了还不起?
灶膛冰凉,猪都饿嚎了,你是等老娘把饭塞你嘴里?”
门被踹开,张翠花那身油乎乎的碎花棉袄先挤进来,胖得像个油桶,堵得门口都没光了。
“聋了还是哑了?”
她唾沫星子溅到苏晚脸上,“猪圈的粪堆着,鸡还没放,你是想把全家饿死?”
苏晚掀开破棉絮坐起来,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影子。
她没说话,光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凉气顺着脚底板首窜后脑勺,可脸上半点表情没有,在这破家,装哑巴比吵架管用。
“呸!”
张翠花往她脚边啐了口痰,“丧门星!
跟你那死爹一个克性!
再磨蹭今儿别想吃饭!”
她扭着胖身子往主屋走,浑身的肥肉止不住的颤抖。
苏晚低头瞅了瞅脚边的痰,没擦,跟着出了柴房。
院里比屋里强不到哪儿去:泥地坑坑洼洼积着污水,猪圈飘着腥臊味,几只瘦鸡缩着脖子打哆嗦。
唯一精神点的,是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光溜溜的枝桠戳着灰天空,像谁伸着枯手要抓什么。
她习惯性扫了眼院角、屋檐走向,这是跟村里老神婆学的。
那老太太死前拉着她手,断断续续念叨看气辨位护己,还塞给她本破手札。
这些年她被冻醒、被打骂的夜里,全靠翻那本发黄的破书找点盼头。
字儿她认不全,就照着图瞎比划,倒也让她摸出点门道。
灶房里,苏晚往灶膛塞了把干草,又添了块半湿的柴。
火石打了半天,就冒了股青烟,忽闪两下灭了。
她抿抿嘴,目光落在灶台后头的墙角那堆阴湿的杂物堆,正好能遮住她的小动作。
手指在泥地上快速划拉两下,沾了一手灰。
这是手札里聚阳引火的小法子,说是能驱驱潮气。
刚划拉完,灶膛里窜起朵小火苗,橘黄色的,虽不大,倒把苏晚冻僵的手指头烘得暖乎了点。
她盯着跳动的火苗,睫毛颤了颤。
这火要是早半个月生起来,她那双冻得流脓的脚趾头,说不定能保住。
正想着,院里突然炸开张翠花的尖叫:“我的鸡!
我的下蛋芦花鸡!
天杀的!”
苏晚抬头一看,那只平时被当宝贝似的芦花鸡躺在泥里,脖子拧得跟麻花似的,死了。
旁边那只叫黑子的土狗正围着鸡转,嘴角沾着鸡毛,喉咙里发出低吼。
“黑子!
你个挨千刀的!”
张翠花抄起烧火棍就打,“吃里扒外的畜生!
老子喂你吃啥你吃啥,敢叼鸡?”
黑子被打得嗷嗷叫,撞翻了水桶,满院子鸡飞狗跳。
张翠花打累了,一转身看见门口的苏晚,火气窜到脑门子:“都是你这丧门星!
克完你爹克我鸡!
你咋不去死?
咋不死在你爹前头?”
烧火棍带着风声砸下来,苏晚侧身一躲,棍子擦着肩膀砸在门框上,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
“还敢躲?”
张翠花胖得转个身都费劲,举着棍子又扑过来。
这时候,院外突然传来汽车声。
那动静跟村里常见的拖拉机不一样,闷声闷气的,像块大铁疙瘩碾过来。
到了院门口停住,接着是两声脆生生的敲门:“笃、笃。”
张翠花举着棍子愣住了,胖脸上全是汗:“谁啊?
这穷沟沟里,谁开得起这玩意儿?”
苏晚也抬头看那扇破门。
门轴吱呀一声响,透进一线光来。
她睫毛颤了颤,盯着门缝里漏进来的光,那光跟屋里的不一样,带着点外面的味儿,暖烘烘的,还裹着点尘土香。
门外会是啥?
是老天爷终于看不过这苦日子,又扔下道雷劈下来?
她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的破手札里,那团模模糊糊的影子,真能透出点光来?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