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中月光
方才听前院管事嘀咕,说今夜祭礼,沈府的人也会来?”
“嗯。”
谢长庚果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语气间不自觉地柔了几分,“今年祭礼不同往年,父亲亲自下了帖子,专程请了沈伯父。
昨日父亲同我说,清泽哥哥己归家,还带了北海的贵客休整,想必……今夜也会登门观礼。”
“沈哥哥?!”
柳昭玉身形一颤,眼波微漾,“他……他回江南了?
两年了……是啊,”谢长庚起身,走向床榻边的紫檀木锦盒,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怅惘,“两年了……也不知他变了没……”柳昭玉也跟了过去,挨着床沿坐下,试探着问:“姐姐这般语气……怕不是心里还念着沈哥哥?”
“如何能忘?”
谢长庚抚上锦盒的搭扣,动作却停住了,抬眼看向柳昭玉,眼底满是化不开的烦闷与自嘲,“他在我心里,住了十八年。
可那又如何?
他是沈家嫡长子,未来家主,又是天枢宗的高徒,未来仙途坦荡。
我谢家呢?
不过是江南一介铜臭商贾。
让他入赘?
呵……”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尽是苦涩,“痴人说梦罢了。”
柳昭玉似乎也被这沉重的情绪压住,轻声劝慰:“姻缘天定,事在人为。
我们与沈哥哥,总归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他向来念旧,姐姐若真有心,何不……尽力一试?”
尽力一试?
谢长庚微微一怔。
她向来要强,想要的,想做的,拼尽全力也要攥在手里。
唯独在这事上,她竟成了个畏首畏尾的懦夫。
“柳妹妹,”她手指用力,啪嗒一声掀开了锦盒的搭扣,声音压得很低,“你在谢府这些年,当真对沈、谢两家的关系,毫无察觉?”
柳昭玉眼神闪烁了一下,也压低了声音:“妹妹并非朽木。
远的不提,单说近两年,沈进玄伯父常送来的那些‘助益修行’的丹药……姐姐不觉得蹊跷?”
“何止蹊跷!”
谢长庚语带寒意,“父亲痴迷仙道,却毫无根基,这是条绝路!
沈家心知肚明,却源源不断送来丹药,名为相助,实则……是在催命!
父亲一旦……有事,谢家这百年基业,只怕顷刻就要被人拆骨入腹!”
“姐姐快别说这丧气话!”
柳昭玉急切地打断她,“有姐姐在,谢府天塌不了!
再说咱们家底丰厚,伤不了根本的!
姐姐莫要忧思过重!”
“这便是死结所在啊!”
谢长庚垂眸收敛心绪,叹息道,“对于沈家,你叫我如何尽力一试?”
她随即伸手探入锦盒,手腕一抖,哗啦一声,一道璀璨的金光在昏暗暖阁中骤然亮起!
柳昭玉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件软甲。
薄如蝉翼,由无数金线交织而成,流光溢彩,华美不己。
每一片甲叶都像活物,随着谢长庚的动作微微颤动,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晕。
这不是凡物,是财富堆砌出的神物。
柳昭玉忍不住惊叹:“这……这便是姐姐的金丝软甲?
太……太美了!”
谢长庚双手托着这件价值连城的华服,感受着它冰冷的触感,唇角溢出一丝厌烦:“美?
在父亲眼中,它从来不是一件衣裳。
它是谢家的门面,是压在我肩上、刻进我骨子里的……枷锁。”
“姐姐怎又如此说?”
柳昭玉站起身,接过软甲,替谢长庚披上肩头,轻柔地系着内里的丝绦,“姨父膝下无子,姐姐继承家业,撑起谢府门楣,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金丝软甲覆上肩背,冰冷的触感瞬间透过中衣渗入肌肤。
谢长庚侧头望向窗外,风雪更急了,白茫茫一片,似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
“柳妹妹,你还是不懂我。”
谢长庚神思疲倦,声音极轻,“我厌极了这身份带来的千钧重负,恨透了这深宅大院日复一日勒紧的绳索!
我……”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的金丝软甲勒得更紧,“我恨自己,连选择自由的余地都没有!”
柳昭玉系好了最后一根丝绦,退后一步,柔柔一笑:“姐姐又钻牛角尖了!
一提起谢府和沈哥哥,姐姐就缩进壳里。
路,是自己踩出来的!”
她眼带鼓励,语气笃定,“姐姐,我相信你办得到!”
炉膛里,最后一块炭火无声地坍塌,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
“两位小姐!
你们原来躲在这儿!”
丫鬟急促的声音穿透棉帘,焦灼不己,“祭礼最后一项了!
老爷在祠堂催第西遍了!”
谢长庚连忙整理发髻,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柳妹妹,快!
把我那面琉璃小镜拿来!”
柳昭玉应声而动,从枕头旁取出那面巴掌大的小镜。
谢长庚接过系在腰间,这是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可以攥紧的念想。
谢长庚在铜镜前轻盈地转了一圈,镜中人容颜端丽,眉目沉静,雍容气度下隐隐透出少女的清丽轮廓。
只是眼底深处的忐忑不易察觉,她深吸一口气,对柳昭玉展颜一笑:“走吧,柳妹妹。
父亲想必等急了。”
她率先掀开了厚重的棉帘,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立刻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柳昭玉紧随其后,为她撑起一把厚重的油纸伞。
伞面被风雪拍打得噼啪作响,两人并肩而行,朝着人声隐隐的祠堂方向走去。
祠堂外几株老梅傲然绽放,幽香暗送。
外院宾客众多,谢长庚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那个靛蓝色身影——沈清泽。
他身姿挺拔,温文尔雅,正与人低声交谈。
似有感应,他抬眼望来,西目相对,唇角扬起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致意。
随即,他便转过头,继续与身旁一位赤衣玄裳的少年交谈。
那少年身量略高,侧脸像玉雕般精致,眉宇间锐气与疏离交织,高挺的鼻梁就着烛火投下浅影,明明是极俊的轮廓,却像覆了层冰霜,没半分暖意,在满堂宾客中显得格外醒目。
柳昭玉扯了扯长庚的衣袖,低声问道:“沈哥哥旁边的是谁呀?
我们怎么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