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沙埋骨
剧痛率先回归,不是某种具体的伤痛,而是弥漫全身的、被颠簸和寒冷碾碎般的钝痛。
云笙猛地睁开眼,吸入满口呛人的沙尘。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粗糙的、带着毛刺的木栏横在眼前,栏外是灰黄混沌的天,以及一望无际、荒凉到令人心悸的戈壁滩。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卷起沙砾,砸在木栏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她正蜷缩在一辆缓慢行进的囚车里。
记忆的碎片疯狂涌入脑海,不属于她的、属于“她”的——现代农业博览会上的灯光掌声,实验田里的稻浪清风……然后是另一个女子的记忆:朱门绣户,诗书琴画,忽一日抄家锁链声,父兄被拖走,女眷哭嚎着被塞入囚车,一路向北,饥寒交迫,原主那个娇弱的官家小姐,最终在抵达前夜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云笙,农学博士云笙,成了流放罪臣云亭之女,云笙。
喉咙干渴得像是要黏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押解的差役骑着瘦马,不耐烦地挥动鞭子,抽打在空气里,发出刺耳的爆响。
“都快点儿!
磨磨蹭蹭的,想留在外面喂狼吗?
凉州卫就在前头,到了地头,有你们好受的!”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穿越?
流放?
边塞?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地狱难度的开局。
囚车吱吱呀呀,碾过碎石,仿佛正一路驶向世界的尽头,生命的终点。
又熬过两天非人的日子,一片低矮的土黄色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它不像中原城池那般高大巍峨,却像一头疲惫而坚韧的巨兽,匍匐在苍茫天地间,默默承受着风沙的侵蚀。
城楼上,“凉州卫”三个大字依稀可辨,也被风沙剥蚀得有些模糊。
没有欢迎,只有更加森严的守备和更加冷漠的盘查。
流犯们被驱赶到城墙下的一片空地上,蜷缩着,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一名穿着陈旧军服、面色黝黑的书记官拿着名册,声音嘶哑地唱着名,如同在点验牲口。
“云笙!”
云笙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在。”
书记官抬眼皮扫了她一眼,眼神麻木,毫无波澜:“罪官云亭之女。
编入丙字柒号屯田营。
这是你的号牌,那边领口粮工具。”
一块冰冷的、刻着编号的木牌塞进她手里。
接着是一小袋沉甸甸、却硌手的黍米,里面沙石几乎占了三分之一。
一把锄头豁了口,一把镰刀锈迹斑斑。
一个瘦高个、眼神里透着精明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军服比普通兵士稍好,应该是个小头目。
他是丙字柒号的屯长,王贵。
王屯长上下打量着云笙,目光在她虽然蒙尘却依旧能看出细腻皮肤的脸上停留片刻,嗤笑一声:“细皮嫩肉的,可不是来享福的。
丙字柒号,跟我走吧。
是死是活,看你自个儿造化。”
云笙沉默地攥紧了那点微薄的口粮和冰冷的工具,低着头,跟在那双沾满泥污的靴子后面。
活下去。
必须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