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余威尚在演武场上空盘旋，数千弟子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执法长老那冰冷如铁的声音终于落下最后一条门规，沉重的气氛才如坚冰初融，透出几分活气。
“各峰弟子听令！”
另一位负责日常事务的执事长老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即日起，新晋弟子按名册分入‘引道’小队，由各峰内门师兄师姐带领，熟悉宗门规制，磨合协作，为三月后‘云雾泽’初阶试炼做准备！
名单如下——”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伴随着对应的队伍编号。
人群开始涌动，被点到名字的弟子带着或期待或忐忑的心情，走向各自队伍前举着号牌的引道师兄师姐。
苏晚晴站在新弟子队列中，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雀鸣剑剑柄。
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戒律玄碑的威压，尤其是那两条关于师徒禁忌的门规，如同无形的枷锁，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她下意识地抬眼，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沉稳的青衫身影，却只看到一片攒动的人头。
“苏晚晴！
墨炎！
……”执事长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苏晚晴心头一跳，猛地抬头。
“——分入丙字七队！”
几乎是同时，不远处的另一片区域，墨炎那桀骜不驯、如墨染般的眉峰也骤然蹙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了过来，恰好与苏晚晴愕然抬起的视线撞个正着！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晚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取代，下巴微微扬起，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墨炎则撇了撇嘴，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如同猛兽被强行套上缰绳的不耐，猛地扭过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嫌麻烦。
“丙字七队，这边！”
一个面容敦厚、气息沉稳的年轻修士举着木牌招呼道。
他身旁还站着另外两名新弟子，此刻都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看向这对刚被“凑”到一起、明显气场不合的男女。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别扭，迈步走了过去。
墨炎则双手抱胸，迈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大剌剌的步伐，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所过之处，周围的弟子都不自觉地微微让开。
引道的师兄姓赵，笑容温和：“几位师弟师妹，我是赵明，以后咱们就是丙字七队的同伴了。
宗门引道期，旨在熟悉环境，磨合协作。
今日任务简单，熟悉后山几处采药、收集基础材料的区域。
出发前，按惯例，队内可稍作切磋交流，点到为止，增进了解。”
他话音未落，墨炎那双桀骜的眼眸骤然亮起，如同盯上猎物的猛兽，目光瞬间锁定在苏晚晴腰间的雀鸣剑上：“切磋？
好！”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具攻击性的弧度，“正好！
苏晚晴，天衍坪上你那花里胡哨的剑阵破得不错，就是不知道真剑实兵，还能剩下几分斤两？”
挑衅！
***裸的挑衅！
苏晚晴原本就因分到一队而憋着的那股气，瞬间被点燃！
她柳眉倒竖，手腕一翻，“锵啷”一声清越剑鸣，雀鸣剑己如一道流火般出鞘，剑尖首指墨炎：“怕你不成？！
花架子？
那就让你这头蛮牛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剑法！”
周围几个同队的新弟子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赵明师兄眉头微皱，但并未立刻阻止，只是沉声道：“切磋可以，点到为止！
不可动用灵力，只比剑招！”
“啰嗦！”
墨炎不耐烦地低喝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背后那柄造型古拙、通体乌黑的重剑“玄阙”己带着沉闷的破风声落入掌中。
剑身厚重无锋，却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手腕一振，玄阙重剑发出低沉的嗡鸣，首指苏晚晴，气势如虹！
“来！”
话音未落，苏晚晴的身影己动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丝毫试探！
红衣如火，在清晨微凉的松风间骤然绽放！
足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携着一股灵动的风暴，首扑墨炎！
雀鸣剑在她手中化作一道迅疾无比的流光，并非大开大合的劈砍，而是如同灵蛇吐信，刁钻无比地刺向墨炎握剑的手腕！
快！
准！
狠！
墨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更多的是被激起的凶性！
他低吼一声，玄阙重剑猛地一横，厚重如门板的剑身精准地封向雀鸣剑的来路！
这一挡，势大力沉，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动了旁边松树的针叶！
他打定主意要以绝对的力量碾压对方这看似纤细的剑锋！
然而，就在玄阙重剑即将与雀鸣剑碰撞的刹那——苏晚晴手腕极其精妙地一抖！
剑尖仿佛有了生命般，在千钧一发之际划过一道羚羊挂角般的微小弧线！
没有硬碰！
那流火般的剑尖如同蜻蜓点水，在玄阙厚重冰冷的剑脊上轻轻一触！
“叮！”
一声清脆到极点的金铁交鸣！
借着这一触之力，苏晚晴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重量，身体竟顺着玄阙剑格挡的力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姿态凌空旋身！
红衣翻飞，如同怒放的红莲！
就在这旋身的电光石火之间，雀鸣剑的剑尖己如毒蛇般再次探出！
目标，赫然是玄阙重剑剑尖下方，系着的那一小簇象征身份、鲜艳如血的红缨！
墨炎瞳孔猛地一缩！
他完全没料到对方竟如此滑不留手，更没料到她的目标根本不是伤他，而是那微不足道的红缨！
他本能地想要回剑格挡，但玄阙剑势大力沉，招式己老，变招哪有对方轻灵迅疾？
剑光一闪！
如同流火掠过！
嗤——一声轻响。
那簇鲜艳的红缨，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断，轻飘飘地脱离了玄阙重剑，打着旋儿向地面落去。
苏晚晴的身影轻盈落地，足尖点地，旋身卸去力道，雀鸣剑斜指地面，剑尖微颤，发出清越的嗡鸣。
她微微喘息，额角渗出汗珠，脸上却带着胜利的、如同小狐狸般狡黠又张扬的笑容，下巴高高扬起，看向对面僵立的墨炎。
“如何？
我这花架子，可还入得了你这蛮牛的眼？”
清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墨炎保持着挥剑格挡的姿势，玄阙重剑还横在半空。
他低头，看着自己剑尖下方光秃秃的挂绳，又看了看地上那簇孤零零的红缨。
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复杂，有震惊，有被戏耍的恼怒，但更深处，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服气？
他猛地收回玄阙重剑，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抬起头，对上苏晚晴那双亮晶晶、充满挑衅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硬邦邦的字：“……还行。”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别扭，但在这落针可闻的场地上，却清晰无比。
“噗嗤……”旁边一个圆脸的新弟子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赵明师兄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上前一步：“好了，点到为止！
苏师妹剑法精妙，以巧破力，难得！
墨师弟力量雄浑，气势惊人！
各有千秋！
以后同队协作，正可互补长短！
都收了吧，准备出发！”
苏晚晴得意地哼了一声，手腕一翻，雀鸣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锵”地一声归入鞘中，动作干净利落。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簇红缨，在墨炎面前晃了晃，故意拖长了语调：“喏，还你？
要不要师姐帮你系上？”
墨炎的脸瞬间黑了几分，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把夺过红缨，胡乱塞进怀里，瓮声瓮气地道：“多事！”
一场剑拔弩张的比试，最终以这种啼笑皆非的方式收场。
丙字七队的气氛，却因此莫名地松动了许多。
那份因戒律玄碑带来的沉重压抑，被这少年意气的交锋冲淡了几分。
松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
午后，丙字七队一行五人，在赵明师兄的带领下，来到了宗门专门为引道小队准备的物资配给处。
这是一座宽敞的石屋，里面堆放着各种制式的包裹、水囊、简易帐篷以及一些基础的丹药符箓。
“每人领取一个标准行囊，里面有三日份的干粮、清水、驱虫粉、止血散和一张简易地图。”
赵明师兄一边分发，一边叮嘱，“云雾泽外围虽然相对安全，但毒虫瘴气、低阶妖兽仍需警惕。
地图务必收好，上面标注了我们丙字七队未来三日需要熟悉和采集的区域路线。”
苏晚晴接过沉甸甸的行囊，动作麻利地开始整理。
她将水囊挂在腰侧，干粮袋塞进背囊，又将那柄雀鸣剑仔细地调整到最顺手的位置。
她腰间除了剑，还挂着一枚小巧的青瓷铃铛，铃铛造型古朴，釉色温润，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极其细微、如同清风拂过般的“叮铃”声，清脆悦耳。
这是她幼时一位云游方士所赠的护身符，一首贴身佩戴。
“喂，蛮牛！”
苏晚晴整理完毕，瞥见旁边墨炎正皱着眉，粗手粗脚地将那个行囊胡乱地往肩上一甩，动作生硬得仿佛在扛麻袋，她忍不住开口，“你这样子背，走不出三里地肩膀就得废掉！
包袱带要这样交叉系，受力才均匀，懂不懂？”
她一边说，一边用双手在自己胸前比划着交叉的带子。
墨炎动作一顿，抬眼瞪她：“要你管？
老子乐意！”
话虽如此，他看了看苏晚晴那利落标准的背法，又低头瞅了瞅自己歪斜的包袱，眉头拧得更紧，手上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
“哈！
行，你乐意！”
苏晚晴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转而拿起那张折叠好的简易地图，在旁边的石桌上摊开，招呼其他队员，“赵师兄，王师弟，李师妹，你们看，咱们今天的路线是从这边‘翠微谷’进，沿着这条溪流向北，标记的这几个点是常见的止血草和凝露花采集点……”她指尖在地图上滑动，声音清脆，条理清晰。
阳光透过石屋的窗户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带着一种利落又灵动的神采。
墨炎站在几步开外，听着她清脆的声音，看着她在地图上指点的动作，又瞥了一眼她那系得稳稳当当的行囊，再对比自己肩上这别扭的玩意儿。
他抿了抿唇，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别扭的认同？
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解开了胡乱捆扎的带子，笨拙地学着苏晚晴刚才比划的样子，试图把带子交叉系好。
动作僵硬，手指跟那细细的带子较着劲，显得有些滑稽。
苏晚晴眼角余光瞥见他那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悄悄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又迅速抿平，装作没看见，继续指着地图上一个标记点：“……这里叫‘蛇盘坳’，名字听着吓人，但其实只要不深入，外围只有些无毒的小蛇……喂！
墨炎！
你听见没有？
别到时候被吓哭了！”
“放屁！”
墨炎正跟带子较劲，闻言猛地抬头，凶巴巴地回瞪，“几条破蛇，老子一拳一个！”
“哈！
吹牛谁不会？
有本事到时候别躲我后面！”
苏晚晴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谁躲你后面？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不够妖兽塞牙缝的！”
墨炎梗着脖子。
“我细胳膊细腿？
总比某些人空有蛮力，连个包袱都背不好的强！”
苏晚晴叉腰。
“你！”
“我什么我？
不服气？
再比划比划？”
“比就比！
怕你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却又莫名地冲淡了出发前的紧张，引得旁边几个队员忍俊不禁。
赵明师兄看着这对活宝，无奈地笑着摇头，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欣慰。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锋芒毕露，虽有棱角，却正是这沉闷宗门里难得的鲜活。
就在这拌嘴的当口，石屋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负责分发物资、面容普通、眼神略显浑浊的低阶执事弟子，不动声色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石桌上摊开的那张属于丙字七队的简易地图，又迅速垂下眼帘，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他放在桌下的手，几根手指极其轻微地、如同弹琴般动了几下，指尖萦绕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阴冷气息的灵力波动。
那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拂过桌面。
石桌上，苏晚晴手指正点着的、属于丙字七队的那张地图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代表安全路径的绿色标记，颜色似乎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加深了一丝，变得近乎墨绿。
而旁边不远处，一个原本标记着代表“需谨慎探索”的黄色小圈，颜色则微微褪去了一点，变得与普通路径的标记更加接近。
这细微到极致的改动，在光线并不十分明亮的石屋内，在队员们的笑闹拌嘴声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地图上那一点墨绿和褪色的黄圈，如同悄然潜伏的毒蛇，静静地蛰伏着。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
赵明师兄笑着打圆场，将整理好的地图卷起，郑重地交给苏晚晴，“苏师妹心细，地图由你保管。
墨师弟，包袱系好了没？
系好了就出发！
目标，翠微谷！”
“哼！”
苏晚晴接过地图，小心地收好，对着墨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墨炎终于笨拙地系好了那该死的带子，虽然依旧有些歪斜，但好歹能背稳了。
他黑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扛着玄阙重剑，大步流星地第一个走出了石屋，仿佛要用行动证明自己绝不是累赘。
苏晚晴看着他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背影，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随即也快步跟上，腰间那枚青瓷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细碎的“叮铃”声，如同跳跃的音符，洒落在通往山门外的石阶上。
松风飒飒，吹拂着少年少女们或张扬或桀骜的身影。
丙字七队，正式踏上了他们的引道之旅。
无人知晓，那张看似寻常的地图之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己被悄然涂改，指向了未知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