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早己剥落大半,露出底下饱经风霜、纹理扭曲的朽木筋骨,像***的伤疤。
两列黑甲卫兵如同铁铸的雕像,钉死在呼啸的风沙之中,任凭铁甲接缝处积满赭红色的尘垢,弯刀鞘尖凝结着冰寒的碴子,纹丝不动。
云岫赤着双足,踏上冰冷的石阶。
脚底冻疮裂开的口子瞬间被粗糙的石面摩擦,钻心的疼。
腕间那副象征禁锢与克制的赤焰铁链骤然发烫,仿佛感应到主人的虚弱与环境的恶意。
押送官猛地一拽锁链,他本就虚浮的脚步一个踉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跪在殿前坚硬的石板上。
膝盖骨撞击地面的闷响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蒙眼的红绸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猝然掀起一角,露出小半截线条优美的、白玉似的下颌,以及微微抿紧、失了血色的唇。
“南疆质子云岫,觐见漠北王——”唱报声尖利而刻板,甫一出口便被更加狂暴的风吼撕得粉碎。
沉重的殿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轰然洞开。
一股混杂着浓烈羊膻味、铁锈腥气以及某种陈旧皮革气息的灼热浪潮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的酷寒,却带来另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云岫被身后粗暴的推力推得向前倾倒,身体失衡的刹那,蒙眼的红绸终于不堪风力,“绷”地一声从中断裂,滑落在地。
骤见天光。
殿内光线昏暗,唯中央高台处火盆熊熊燃烧,映照出令人心悸的景象。
九级鎏金台阶高耸如断崖,顶端是一张巨大狰狞的玄铁王座,座背镶嵌着一个巨大的、呲出森白獠牙的狼头雕塑,狼眼位置镶嵌着幽暗的宝石,仿佛活物般俯视下方。
一人支肘斜倚其上,姿态慵懒却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玄色大氅如泼墨般从王座垂落阶前,几乎覆盖了数级台阶,袖口用暗金线绣着一头凶悍的苍狼,正死死咬住一头麋鹿的喉管,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云岫被骤然涌入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努力聚焦。
王座太高,他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仰起头也只能勉强看到逆光中一个如山峦般魁梧坚实的肩脊轮廓。
暗影笼罩着王者的面容,唯有两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穿透昏暗,如同雪原上锁定猎物的孤狼,带着审视与漠然,落在他的身上——两点琥珀色的寒光。
“中原送来的娇花?”
低沉的声音响起,并不高亢,却如闷雷碾过冻土,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粗重的呼吸声。
阶下侍立的两排甲胄贵族中,立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
镶着孔雀石、玛瑙的弯刀随着主人的笑声轻轻晃动,刀柄上硕大的红宝石反射着跳跃的火光,也映亮了云岫那双早己被砂砾磨穿锦缎靴面的脚踝——冻疮裂开的口子深可见肉,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在宝石的冷光下更显凄惨。
押送官见王座上的人发话,眼中闪过一丝谄媚与凶狠,猛地抬脚狠狠踹向云岫的膝窝:“贱奴!
跪王驾!”
剧痛袭来,云岫不受控制地向前扑跪下去,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就在他扑倒的刹那,腰间悬挂的三枚小巧银铃叮叮当当滚落下来,脱离了束缚,在光滑的地面上蹦跳着,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下来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其中一枚不偏不倚,撞上了台阶旁一只巨大的鎏金貔貅炉脚。
盘蛇绕月的精致图腾在炉火映照下幽幽发亮,蛇眼处一点暗红,仿佛活了过来。
满殿死寂,只剩下炉火噼啪的燃烧声和殿外风雪的呜咽。
一只乌金打造、纹饰着狰狞狼头的马靴踏前一步,精准地踩住了其中一枚滚动的银铃。
靴底带着千钧之力,缓缓碾磨着铃铛中间的铃舌。
那铃舌似乎有特殊的构造,在巨力碾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蛇类濒死般的“咯吱”***。
蛇形浮雕的七寸要害处,在靴底的碾压下微微变形。
“圣子当腻了,来大漠当丧家犬?”
左首一位身着华贵紫袍的贵族抚摸着腰间的弯刀,率先打破沉默,嗤笑出声。
他头戴的金冠垂珠随着动作扫过浮肿的眼睑,眼神轻蔑而充满恶意。
“听听这声音,跟丧钟似的,倒也应景。”
云岫垂着头,视线落在冰冷刺骨的金砖缝隙里。
那里嵌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碎骨,裹着黑黄油污,不知属于人还是兽。
他蜷起早己冻僵麻木的手指,指缝间残留的沙粒簌簌落下,在死寂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铿!”
一声金石相击的脆响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杂音。
是赫连朔屈起指节,重重叩击在王座扶手的狼牙浮雕上。
那声音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尖。
“抬头。”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一股更加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从敞开的殿门灌入,无情地扑打在云岫的后颈。
他被迫仰起头。
散乱的乌发被汗水和血渍黏在沁出血丝的额角,浓密的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眼尾因极寒和屈辱洇开一抹冻红的薄晕,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脆弱,却又透着一股异样的、玉石般的坚韧。
“名讳。”
王座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情绪。
“…云岫。”
声音微弱,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和虚弱,气音几乎散在呼啸的风里。
“大点声!
没吃饱饭吗?”
押送官急于表现,一把揪住云岫的后领,粗暴地将他往上提猛晃。
冰冷的赤焰铁链随着动作狠狠磨过颈侧娇嫩的皮肤,立时浮起一道刺目的血檩子。
“云、岫。”
他被迫提高音量,却因动作牵动内腑,呛进一口冷风,剧烈地咳喘起来,单薄的脊背弯成一张紧绷的弓,如同濒死的鹤。
就在他咳得撕心裂肺之际,台阶上巨大的阴影突然压下,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赫连朔己无声无息地立定阶下。
他身形异常高大,足有两米有余,玄色的大氅如同垂天之翼,挟裹着浓重的铁锈与硝烟气息,拂过云岫冰冷的面颊。
云岫被迫仰视的角度,视线正对上他腰间那条狰狞的玄铁腰封。
腰封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狼首搭扣,狼眼处镶嵌着两颗硕大的鸽血石,此刻正浸着血色的红光,清晰地映出他苍白狼狈、沾着血污的面容。
“云岫。”
赫连朔玩味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靴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抬起他的下颌,迫使他的视线从腰扣移向自己的眼睛。
“贵妃养的好苗子,”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云岫纤细的脖颈、单薄的肩膀,最终落在他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指尖,“根骨都透着股…中原的脂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