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吴山居初遇
苏念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下的玉扣。
它不再发烫,却像一颗揣在怀里的暖石,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那丝若有似无的暖意,仿佛在无声地指引着方向。
她没去学校的图书馆。
玉扣晨起的异动和那半块青铜符牌带来的冲击太大,让她坐立难安。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张海楼偶尔提起的话——母亲苏晚年轻时极爱杭州,尤其偏爱河坊街一带的老铺子,说那里藏着时光的味道。
或许,在那些沉淀着岁月的角落里,能找到一丝关于母亲,关于这玉扣的线索?
公交车在河坊街站停下,苏念随着人流下车。
刚踏上站台,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穿深蓝色工装的男人。
他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公交站牌后假装看路线,可那双眼睛却总往她这边瞟。
苏念心里一紧——这人的身形,和昨天跟踪她的那个眼角有痣的男人极其相似,只是换了身衣服,脸上还多了道劣质油彩画的疤痕。
她不动声色地混入人群,手指悄悄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
喧闹的人声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沿街的商铺挂着红灯笼,老字号的牌匾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游客们举着相机穿梭其间,笑声、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可这热闹却没能驱散苏念心头的寒意。
她故意在一家卖定胜糕的铺子前停下,假装挑选糕点,眼睛却透过玻璃橱窗的反光观察。
那个“工装男人”果然跟了过来,在不远处的糖画摊前站定,手里转着竹签,目光却像黏在她身上似的。
汪家人的嗅觉竟这么灵敏,不过才半天功夫,就敢在人潮里跟得这么近。
苏念深吸一口气,付了钱拿着定胜糕转身,故意往热闹的主街走了几步,趁那男人被一群拍照的游客挡住视线时,猛地拐进旁边一条窄巷。
巷子是居民日常穿行的捷径,两侧堆着些杂物,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
她快步走着,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身后很快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就在巷子尽头的拐角处,苏念闪身躲进一个堆放旧家具的凹处。
眼看着“工装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过,她才贴着墙根慢慢探出头。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脸上,带着点灼热的温度,后背却己沁出冷汗。
看来不能走寻常路了。
她想起楼爸说过,母亲偏爱僻静些的去处。
顺着记忆里模糊的描述,她专挑那些蛛网般交错的背街小巷穿行,避开了喧嚣,脚步在青石板路上敲出轻缓却警惕的声响。
两旁的老房子多是白墙黑瓦,墙头上探出几枝三角梅,艳得像一团火,偶尔有阿婆坐在门口择菜,用吴侬软语聊着家常,倒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七拐八绕,身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
苏念在一条更僻静的巷子口停了下来。
巷子不宽,青石板被踩得油光锃亮,两旁的店铺门脸都不大,透着股与世无争的淡然。
最里头的那家,门楣上悬着块朴素的木质招牌,上面用隶书刻着三个字——“吴山居”。
招牌的漆色有些斑驳,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橱窗擦得锃亮,里面陈列着几件瓷器、铜器,还有一摞用麻绳捆着的旧书卷,阳光落在上面,仿佛给那些老物件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透着沉淀的时光感。
苏念站在巷口看了片刻,手心微微出汗。
不知为何,看到“吴山居”这三个字时,手腕上的玉扣似乎轻轻跳了一下,那丝暖意又清晰了几分。
她回头望了望巷口,确认没人跟来,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
“叮铃——”清脆的***在安静的巷子里漾开。
店内的光线比外面暗些,大概是为了保护那些怕晒的老物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有旧书页的油墨香,有淡淡的檀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灰尘味,混合在一起,意外地让人安心。
视线缓缓扫过店内,苏念不由得在心里暗赞。
博古架靠着墙,上面摆满了各式古董,瓷器、玉器、铜器错落有致,看似随意的摆放,却隐隐透着某种章法,像是按年代或是用途精心分类过。
墙角堆着几捆尚未整理的线装书,用牛皮纸包着,露出的书脊泛黄卷曲。
柜台上放着一个粗陶茶杯,里面的浓茶喝了一半,茶渍在杯底留下深色的印记。
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正踮着脚,试图够高架顶层的一个锦盒。
他穿着件浅色的衬衫,身形略显清瘦,衬衫的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上有一道淡化的旧疤,像是被什么锐器划过。
他似乎有些吃力,侧脸的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光影中显得有些疲惫,眉头微蹙着,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倦怠感,但专注的眼神里,却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韧劲。
听到风铃的响声,男人回过头来。
西目相对的瞬间,苏念清晰地看到男人的眼神变了。
那不是看到陌生客人的礼貌,也不是对年轻女孩的惊艳,而是一种近乎惊愕的恍惚,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探究,带着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苏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垂下眼帘。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目光很特别,像是能穿透表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吴邪确实在震惊。
眼前的少女,眉眼间那股沉静的气质,还有侧脸的轮廓,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个惊鸿一瞥的女人——苏晚。
那个在张家的旧事里若隐若现,带着重重谜团,最终却销声匿迹的女人。
只是眼前的少女更年轻,眉宇间少了苏晚那种历经沧桑的疏离,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清澈,像一汪没被惊扰过的泉。
更让他在意的是,少女身上那股淡淡的气息——属于张家人的气息。
很淡,几乎被市井的烟火气掩盖,但他这些年在刀光剑影里练出的首觉不会错。
这气息,和张海楼、张海客身上的,有着同源的脉络。
还有她攥着衣角的手指,指节泛白,显然是刚经历过什么紧张的事。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放下手里用来够锦盒的鸡毛掸子,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小姑娘,想看点……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许久没说话,又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疲惫里抽离出来。
苏念抬起头,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拿出那枚用软布包着的玉扣,轻轻放在手心展开。
青白色的玉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的云雷纹模糊却古朴。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老板,您好。
我想……请您帮忙看看这枚玉扣,它……有点特别。”
吴邪的目光落在玉扣上,刚才的恍惚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业的审视。
他走回柜台后,示意苏念把玉扣放在柜台上。
“我看看。”
他拿起玉扣,入手温润,带着人体的温度。
他从柜台下拿出一盏专业的强光灯,又取了个放大镜,仔细端详起来。
云雷纹的雕刻手法极其古老,线条古朴流畅,绝非近代仿品。
玉质温润内敛,对着光看,能看到里面细密的纹理,是岁月沉淀的痕迹。
更特别的是,在强光灯的照射下,玉扣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天然纹理在隐隐流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吴邪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在玉扣上轻轻摩挲着,沉吟片刻:“这玉扣……不简单。”
他抬眼再次看向苏念,目光锐利了几分,“家传的?”
苏念点点头,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是我母亲留下的。”
“你母亲……贵姓?”
吴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心里己经有了一个猜测,却需要一个确认。
苏念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姓苏。
苏晚。”
听到“苏晚”两个字,吴邪拿着玉扣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讶,有了然,还有一丝深藏的凝重。
果然是她。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玉扣,指尖在柜台上轻轻敲了敲:“苏晚……好名字。”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这玉扣是老物件了,至少有千年以上的历史。
这种玉质和纹饰……很罕见,不像是寻常的饰品,更像是某种信物,或者……”他话锋一转,“钥匙的一部分。”
钥匙?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
她想起了那半块青铜符牌,想起了玉扣投影出的残缺地图。
难道说,这玉扣真的是打开某个秘密的钥匙?
就在这时,被强光灯照着的玉扣突然微微发亮!
不是之前那种灼热的温度,而是一种柔和的、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莹白。
苏念和吴邪都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玉扣内部那些细微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纹理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有水流在里面奔涌。
紧接着,一道极其模糊、残缺的光影图案从玉扣上投射出来,落在吴邪摊开的一本泛黄的账本纸上。
那光影很淡,像是随时会散去。
苏念屏住呼吸,看清了光影的轮廓——是山脉,是蜿蜒的水系,线条和她早上看到的那幅残缺地图隐隐吻合。
在光影的角落,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标记点,像是一个简化的符号,看不真切。
两人都愣住了。
吴邪眼中精光一闪,拿起放大镜凑近账本纸,试图看清那个标记点,眉头却皱得更紧了——那符号太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了一部分。
苏念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她来找吴山居,本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没想到玉扣竟然会在这里再次出现异动,而且投射出的地图,比早上看到的更清晰了些。
吴邪猛地抬起头,看向苏念,眼神里的探究和凝重交织在一起,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苏念抿了抿唇,报上自己的名字:“苏念。”
“苏念……”吴邪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在柜台上轻轻点着,“这玉扣,还有你母亲苏晚的事,恐怕不是简单的‘看看’那么简单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隐瞒,“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苏念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她想起了那个眼角有痣的男人,想起了刚才穿工装的跟踪者,想起了那辆不远不近的面包车,想起了张海楼提到的“汪家”,还有昨夜那个冰冷的梦境。
店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连空气中弥漫的旧书和檀香的味道,似乎都变得沉甸甸的。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巷子里偶尔传来行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只剩下她和吴邪之间无声的对峙。
苏念看着吴邪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里清楚,她找对地方了。
这个叫吴邪的男人,一定知道些什么,知道关于母亲,关于玉扣,甚至关于那些暗中窥伺的势力。
但同时,她也明白,从她踏入吴山居,从玉扣投射出那幅地图开始,她原本试图维持的平静生活,就己经被彻底打破了。
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她从未想象过的风雨。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吴邪的目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轻声问道:“老板,你……是不是认识我母亲?”
吴邪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苏念知道,她再也回不去那个被香樟树掩映的、安稳的小院了。
她即将踏入的,是一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世界,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她手腕上这枚看似普通的玉扣,和母亲苏晚留下的那些深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