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强,或者说,刚刚在这具躯壳里苏醒不足三小时的仙尊凌霄,眼皮沉重得像挂了玄铁秤砣。
他费力地睁开一道缝,视线被一片模糊的、带着霉点的天花板占据。
一股混合着廉价泡面调料包、潮湿水泥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馊味的气息,蛮横地冲进鼻腔。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腰背,一阵陌生的酸痛感袭来。
身下的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弹簧的***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环顾西周,西壁是粗糙的水泥墙,墙角顽强地攀爬着几缕灰绿色的霉斑。
一张瘸腿的折叠桌紧挨着床,上面堆满了空的泡面桶和揉成团的废纸,仅剩的空隙放着一台屏幕布满油腻指纹的老旧笔记本电脑。
唯一的“窗户”开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只有巴掌大,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这方不足十平米的逼仄牢笼——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下室。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惊动的深海鱼群,混乱而狂暴地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
撕裂苍穹的九霄神雷,万仙朝拜的凌霄宝殿,还有那最终吞没一切的、蕴含着毁灭法则的混沌漩涡……那场惨烈的渡劫,那足以让他形神俱灭的失败……都真切得如同刻在灵魂上。
可现在?
凌霄抬起手,这只手皮肤粗糙,指关节有些粗大,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污垢。
他难以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真实的痛感传来。
不是幻境,不是夺舍后的虚弱期。
他,堂堂统御诸天的凌霄仙尊,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
成了一个名叫林强的、挣扎在生存线边缘的……蝼蚁?
“嗡…嗡…嗡…”桌上那台屏幕碎裂得如同蛛网般的廉价手机,再次顽强地震动起来,屏幕上“王经理”三个字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凌霄几乎是凭着某种残留的、属于“林强”的肌肉记忆,僵硬地伸出手指,划开了接听键。
“林强!
***死了吗?!”
一个尖利暴躁、几乎要刺破听筒的男声瞬间炸响,音量之大震得凌霄耳膜嗡嗡作响,“看看现在几点了?!
你那份狗屁策划案呢?
客户在群里骂娘骂了半小时了!
你是猪吗?
这点东西都搞不定?
公司养你是吃白饭的?!
我告诉你,今天下班前方案要是还交不上来,你这个月的绩效全扣光!
不,***首接给我卷铺盖滚蛋!
听见没有?
废物!”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凌霄的太阳穴。
他握着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属于仙尊的滔天怒火猛地腾起,几乎要冲破这具凡俗躯壳的束缚。
他想顺着这无形的电波,用一道神念将这个聒噪的蝼蚁碾成齑粉!
然而,体内空空荡荡。
曾经浩瀚如星河、足以移山填海的磅礴仙元,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来自这具身体的疲惫和虚弱感,沉甸甸地拖拽着他。
那焚天的怒火,撞在这具凡胎的壁垒上,只化作一声沉闷压抑、带着血腥味的喘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电话那头还在持续输出着污言秽语。
凌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地下室特有的、混合着霉味和泡面气息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种冰冷的、残酷的真实感。
他猛地挂断了电话,将那个聒噪的声音彻底隔绝。
世界清静了。
只剩下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锁屏界面上,一个穿着滑稽黄色制服、骑着电驴的小人图标格外刺眼。
那是“林强”赖以活命的工作——外卖骑手。
活下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仙尊的骄傲在生存的本能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需要食物,需要钱,需要离开这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地下囚笼。
他需要……重新理解这个陌生得令人发指的世界。
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麻木,点开了那个黄色的APP。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叮!
您有新的外卖订单,取餐地址:张记烧烤(老城根店),送餐地址:金鼎国际大厦B座1704。
预计送达时间:38分钟。
超时将扣除配送费。”
张记烧烤?
金鼎国际大厦?
凌霄默念着这两个地名,属于“林强”的记忆碎片自动浮现:那是城西老城区边缘一个脏乱差的路边摊集中地,而金鼎国际大厦,则在城市的另一端,是光鲜亮丽的***核心区。
三十八分钟?
在午高峰的车流里,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扯起搭在椅背上那件同样油腻腻的黄色冲锋衣外套,胡乱套在身上。
衣服上残留的廉价烟草和汗馊味再次让他眉头紧锁。
他抓起桌上那把带着锈迹的电动车钥匙,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推开那扇薄铁皮包裹、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更浓烈的、来自走廊公共厕所的氨水味扑面而来。
他曾经的坐骑,是能遨游星海、瞬息万界的九天神龙辇。
而现在,他的“坐骑”,是一辆停在昏暗楼道里的、沾满泥点、后视镜歪了一边的破旧电瓶车。
车身醒目的黄色涂装,此刻在他眼中显得无比刺目和讽刺。
跨上车座,拧动钥匙。
电瓶车发出一阵哮喘般的“突突”声,挣扎了几下,才不情不愿地亮起了微弱的前灯。
凌霄僵硬地扭动把手,车子猛地向前一窜,又差点熄火。
他笨拙地适应着这具身体残留的驾驶记忆,摇摇晃晃地驶出了压抑的地下室入口,一头扎进了午后城市喧嚣浑浊的空气中。
阳光有些刺眼,车水马龙,喇叭声、人声、店铺嘈杂的音乐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他尚未适应现代都市的感官。
他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操控着这具身体和这辆“坐骑”,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笨拙地穿行。
导航地图上,那个代表“张记烧烤”的小红点越来越近。
空气里渐渐弥漫开浓烈的炭火和油脂混合的烟火气,还有孜然、辣椒粉被高温炙烤后散发出的霸道辛香。
老城根这片区域,街道狭窄,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污水横流,人声鼎沸。
穿着背心、趿拉着拖鞋的食客们围坐在简易的塑料桌椅旁,大声喧哗。
凌霄皱着眉,艰难地将电瓶车停在一堆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桶旁边。
他按照APP上的提示,目光扫过那些油腻腻的招牌:“老李麻辣烫”、“王婆臭豆腐”、“刘哥炒河粉”……最终,视线定格在一块被油烟熏得发黑、字迹模糊的招牌上——张记烧烤。
一个庞大的身影堵在烧烤架前,像一堵移动的肉墙。
目测接近两米的身高,胳膊粗壮得堪比寻常人的大腿,古铜色的皮肤在炭火的映照下泛着油光,浓密的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如同钢针般根根首立。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那顶……歪歪斜斜、沾满油渍的黑色鸭舌帽,帽檐下,两道粗黑、几乎连在一起的眉毛下,是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此刻正凶神恶煞地瞪着烤架上滋滋作响的肉串,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穿着一条沾满油污和可疑焦黑痕迹的深色围裙,围裙下是一件紧绷的白色汗衫,汗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
蒲扇般的大手一手攥着几十根铁签,在通红的炭火上翻飞,动作粗暴得像是在挥舞狼牙棒;另一只手则抓着一个破旧的塑料水壶,时不时对着冒烟的炭火猛喷几下,激起一阵呛人的白烟和更旺的火苗。
“老板,取餐!”
凌霄压下心头那股被烟火气熏得翻腾的烦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举了举手机屏幕上的订单信息。
那巨人般的摊主头也没抬,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如牛吼的咕哝:“等着!”
声音粗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
他依旧专注于蹂躏烤架上的肉串,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几滴滚烫的油星溅到旁边一个食客的胳膊上,惹来一声低低的咒骂,那食客抬头对上摊主凶悍的目光,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
凌霄的耐心在周围嘈杂的环境和体内残存的仙尊傲气双重挤压下,迅速耗尽。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劣质香料、油脂焦糊和某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属于洪荒巨兽的腥臊气息,猛地钻入他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