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桥下的第一道影
林怀瑾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枚小小的干扰器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成为这片区域清熵协议网络中的一个顽固噪点，吸引并牵制住部分追猎力量。
这是他为自己争取到的第一份喘息之机。
他迅速而沉默地处理着现场。
战术背心被他利落地穿在身上，沉甸甸的感觉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里面的标准军用口粮、高纯度过滤水壶以及几枚备用能源匣，都是在这片废土上足以让人以命相搏的硬通货。
他将那支改装过的电磁手枪重新校准，能源指示灯稳定地显示在百分之六十的刻度上，幽蓝的光芒映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目光落在死去哨兵的臂章上，那行冰冷的文字——“影佐·清熵第三序列”，像一根针，刺入他正在逐渐复苏的记忆深海。
影佐，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激起一阵微弱的涟漪。
不是具体的画面，而是一种感觉，一种隶属于某个庞大、精密且冷酷体系的压迫感。
第三序列，这个编号则清晰地揭示了一个事实：他所面对的，并非乌合之众，而是一个等级森严、分工明确的组织。
有第三，就必然有第二、第一，乃至更高。
他抬头望向远方那座若隐若现的高塔，那里是这片城区的制高点，也是权力的象征。
林怀瑾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名叫“影佐”的男人，此刻或许就在塔顶，像神明一样俯瞰着这片由他掌控的猎场，而自己，不过是猎场中一个刚刚展露出獠牙，引起了他些许兴趣的“变量”。
“灰烬行者……”林怀瑾低声咀嚼着这个刚刚从敌人通讯频道中截获的代号，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从无名小卒，到被赋予代号的猎物，这本身就是一种“晋升”。
但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道催命符，意味着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将是更加疯狂、更加致命的围剿。
他不能停留在原地。
排水管道的腥臭与潮湿虽然能掩盖气味，但绝非长久之计。
脑中的灰色纹路再次开始闪烁，这一次，它们不再是被动地呈现记忆碎片，而是主动地进行着信息整合与推演。
接入军用通信节点后获取的巡逻日志，此刻正与他脑中那个庞大的“末世模拟数据库”进行高速比对。
无数条红色的巡逻路线在立体的城市废墟地图上交织、移动，而灰纹则在这些红线之间，精准地标示出一条条绿色的、代表着安全窗口的路径。
他的大脑，正在变成一台活体战术电脑。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既强大，又充满了未知。
他能“看见”三分钟后，一支两人巡逻队会从东侧街区经过；能“计算”出西南方向那栋半塌的写字楼，在接下来一个小时内都不会有敌人接近。
这己经超出了记忆的范畴，这是一种基于海量数据和精密算法的……预知。
他必须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暂时摆脱监控，并整理清所有线索的地方。
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地点渐渐清晰起来——焚书坡。
那是他和老瘸最后的栖身之所，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由堆积如山的、早己碳化的书籍和废弃物构成的缓坡。
在清熵协议的评估体系里，那里的资源价值和战略价值都趋近于零，是典型的“灰色地带”，平日里鲜有哨兵会浪费能源去巡逻。
更重要的是，老瘸留在那里的一些东西。
那个老瘸视若珍宝，从不让任何人触碰的铁皮箱子。
过去，林怀瑾只当那是老头子对旧时代的一点念想，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疑点重重。
老瘸曾不止一次地，在醉酒后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时候到了……箱子里的东西……能换条活路……”那时候的林怀瑾，对未来麻木而绝望，并未将这些疯话放在心上。
但如今，经历了断桥之战，觉醒了脑中异能，他开始意识到，老瘸的死或许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个普通拾荒者，怎么会知道“清熵哨”的漏洞？
一个终日与辐射尘为伴的老瘸子，又为何会拥有一个能“换条活路”的神秘箱子？
或许，答案就在那个箱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将战术背心拉链拉到顶，把频段干扰器的外壳踩进更深的淤泥里，彻底抹去痕迹。
然后，他像一头矫健的猎豹，沿着脑中那条绿色的安全路径，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城市的阴影之中。
废墟在他脚下延伸，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混凝土构成了一座沉默的迷宫。
他时而穿过大楼的残骸，时而贴着断壁的阴影滑行，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转向，都完美地避开了那些正在移动的红色光点。
他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致，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常声响，视线尽头每一处光影的变化，都无法逃过他的捕捉。
这不再是单纯的逃亡，而是一场利用信息差进行的优雅舞蹈。
敌人拥有天罗地网般的监控，而他，则拥有洞悉这张网络所有漏洞的钥匙。
随着时间推移，城市核心区的压抑感渐渐被抛在身后，空气中弥漫的辐射浓度也略有降低。
前方，地势开始缓缓抬高，一片焦黑色的、连绵起伏的缓坡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就是焚书坡。
即使隔着很远，林怀瑾也能感受到那片土地独有的死寂。
那里没有金属的反光，没有摇曳的植被，只有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灰黑。
那里是文明的坟场，也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一丝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有怀念，有警惕，也有一种即将揭开谜底的急切。
老瘸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天，他递过来那半块黑面包时的干枯手掌，他指着星空说“人不能总低头看泥巴”时的浑浊眼神，一一在林怀瑾眼前浮现。
他加快了脚步，不再是潜行，而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快速奔跑。
他必须回去，不仅是为了那个可能藏有惊天秘密的铁皮箱，也是为了给自己和老瘸的这段过往，寻找一个真正的答案。
当他终于抵达焚书坡的边缘，站在高处俯瞰下方那个熟悉的、用几块巨大水泥板和防水布搭成的简陋窝棚时，黄昏的最后一缕余晖正从天边沉下。
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一层凄凉的血色。
窝棚静悄悄的，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
他定了定神，心中的不安却莫名地放大了几分。
不是因为危险，而是一种首觉，一种源自他那“活体数据库”深处发出的、微弱却清晰的警报。
一切，似乎都太平静了。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炭灰气息的空气，迈开脚步，朝着那片承载着他短暂过去的庇护所，沉稳地走了下去。
他要知道，老瘸留下的最后遗产，是否还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