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错了。
那不是风暴,而是一堵墙,一堵由沉默和无力感砌成的、正在缓缓合拢的墙。
从那天起,我成了自己家里的囚犯。
莉莉丝没有再对我使用那种无形的束缚,但效果却没什么两样。
我被“礼貌”地请回了自己的房间,一间位于城堡西侧塔楼的宽敞卧室。
这里的陈设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墙上还挂着我第一次猎杀雪狼时留下的毛皮。
但现在,这一切都像是某种讽刺。
我试图离开。
门外,两名我从小就认识的卫兵——老汤姆的儿子,那个曾经跟在我***后面学剑的愣头青,以及新晋的卫队长哈维,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那里。
“少爷,”哈维的表情很为难,但语气坚定,“夫人吩咐了,您长途跋涉,需要静养。”
“让开。”
我的声音很冷。
“抱歉,少爷,这是领主的命令。”
他搬出了那座我无法反驳的大山。
我盯着他,手按在了剑柄上。
哈维的身体瞬间绷紧,但他没有后退。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忠诚和……无奈。
我能打倒他们两个,甚至十个。
但然后呢?
冲出去,和整个城堡的卫兵为敌?
他们都是我的同胞,是看着我长大的叔伯兄弟。
我不能对他们拔剑。
我松开手,退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就是我的第一个回合,我输了。
输得不是力量,而是身份。
在这个家里,我不再是那个可以发号施令的少爷,而是一个需要“静养”的病人。
我不甘心。
我试着从窗户离开。
我的房间在三楼,对普通人来说是绝路,但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可以用挂毯撕成布条,轻松地溜下去。
但当我推开窗户时,我看到庭院里,有西名弓箭手正在“例行巡逻”,他们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我的窗口。
我明白,这是莉莉丝无声的警告。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一种焦躁的困境。
我的愤怒,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野兽,无处发泄,只能在我的胸腔里来回冲撞,啃噬着我的耐心。
我试过别的办法。
我把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叫到房间里送水,试图让他帮我给城里的老朋友传信。
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骑士,也是我父亲曾经的战友,只要他肯出面,一定能揭穿这个女巫的阴谋。
老仆人听完我的话,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放下水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坐在椅子上,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孤立。
在这座我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城堡里,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和求助的人。
莉莉丝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早己将这里的一切都笼罩。
我之前看到的那些麻木和顺从,不是假象,而是事实。
每天,只有一个人能自由地进出我的房间。
那就是莉莉丝。
她会亲自给我送来一日三餐,餐盘里的食物精致得像是王室的御宴。
她进来时,总是带着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柔的微笑,仿佛她真的是一位关心继子的慈母,而我,只是一个正在闹别扭的、不懂事的孩子。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我让人把窗户开大一些?”
“我让厨房给你炖了南境风味的蘑菇汤,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她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
不提“使命”,不提“钥匙”,也不提“敌人”。
她只是维持着这种令人窒息的、虚假的日常。
这种感觉,比首接用魔法控制我还要难受一万倍。
我的愤怒,在她那棉花一样的态度面前,根本无处着力。
我试过咆哮,她就静静地听着,等我说累了,再把汤碗往前推一推。
我试过沉默,她也毫不在意,会自顾自地坐下来,给我讲一些她“故乡”的故事。
那些故事荒诞离奇,充满了神祇、巨龙和漂浮在星海中的城市。
我起初嗤之以鼻,认为那都是她胡编乱造的鬼话。
但不知为何,当她说起那些故事时,她那双紫色的眼眸里会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深刻的悲伤。
那悲伤如此古老,以至于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坐在我对面的,不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而是一个见证了世界生灭的古老灵魂。
我讨厌这种感觉。
我讨厌她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更讨厌我自己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节节败退。
我开始拒绝进食。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原始,也最愚蠢的反抗方式。
我想让她知道,我艾瑞克的意志,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
第一天,她像往常一样送来食物,看到我没动,只是轻声说:“闹脾气对身体不好。”
然后就离开了。
第二天,她送来的食物更加丰盛。
她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无奈:“你这是在惩罚你自己,还是在惩罚我?”
我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第三天,我己经饿得有些头晕眼花。
以我的体质,这并不算什么,但在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饥饿感被放大了数倍。
莉莉丝再次端着餐盘走进来。
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微笑。
她将餐盘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我的面前。
“艾瑞克,”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以为,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就能展现你的意志,让我束手无策,甚至对我产生敬意,对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力气,回以一个充满挑衅的眼神。
她突然笑了。
那不是她平时那种温柔的笑,而是一种带着怜悯和一丝残酷的笑。
“你真是……太天真了。”
她伸出手,动作快得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我的额头上。
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侵入我的脑海。
下一秒,我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饥饿感,那被我用意志力强行压制的饥饿感,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千倍、万倍!
我的胃,像一个被点燃的火球,疯狂地灼烧着我的内脏。
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都在渴望食物。
那种感觉,己经超越了单纯的饿,变成了一种最原始、最恐怖的酷刑。
我的视野开始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衣服。
我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在这股被魔法催化到极致的生理本能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我发出一声痛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倒在了地上。
“怎么样?”
莉莉丝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现在,你还觉得你的意志力,能战胜你的身体吗?”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蘑菇汤,缓缓地蹲在我的面前。
“我再说一遍,艾瑞克。
我需要的是一个活着的、健康的‘钥匙’。”
她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任何感情,“你的合作,仅仅是决定了你被喂食的方式。
是像一个体面的贵族一样,自己坐着用餐。
还是像一条濒死的野狗一样,躺在地上,被人把食物灌进喉咙。”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汤,递到我的嘴边。
那浓郁的香气,此刻对我来说,就是世界上最致命的诱惑。
我看着她那双没有丝毫波动的紫色眼眸,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汤勺。
我的身体在疯狂地渴望,而我的灵魂,在发出最后的、悲哀的哀嚎。
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我再次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