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出口己被黄色警戒线封住,站外的空气沉甸甸地落在方润肩头。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个现场,近一个月里,整个城市的异常事件似乎在无声地增长——而今晚,这条线,在她愈发紧绷的神经里,竟又多了一道裂痕。
方润抬头,耳侧的录音笔指示灯悄然闪烁。
安保、乘客、警员的片段音频正簇拥进她的资料库。
可她注意力却无法离开某个人影——那个在事故现场救出女孩的年轻男人。
他的动作、神情太过冷静,与身边的混乱显得格格不入。
“方记者,警方刚通报,事故疑似由线路老化引起——”助理小林喘着气追进来,手里递着刚截到的视频截图。
“把录像再倒回五分钟。”
方润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屏幕里,季涛站在车厢侧门附近,手刚触及到那层己经发烫的金属门板时,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抽走了一瞬。
他低头,用力把一个小女孩从缝隙里拉出来,动作干脆得近乎机械。
“什么都没有——可哪里又有些不对劲。”
她低声嘀咕。
现场一片忙乱:乘客在警员引导下鱼贯而出、伤者被急救队接力送上救护车。
方润不动声色地穿梭其中。
她扶正肩上的相机背带,悄悄靠近那被临时安排单独询问的男人。
他的头发湿透,脖颈上几道血丝,神色却仿佛不是刚从混乱现场出来的人。
警员顾敏正坐在他对面。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短暂碰撞。
顾敏眉头紧锁,公事公办道:“请再详细描述你救人的过程。”
季涛抿了抿嘴唇,“当时通道全封,我只是——”他顿了两秒,仿佛在筛选词汇,“听见有人喊,反应比脑子快。
然后门松了,我拉女孩出来。”
“你怎么确定门会松?”
顾敏追问。
她并未遗漏车厢中那异乎寻常的短暂黑暗,也记得目击者口中描述季涛“像变了一个人”时的状态。
“没想那么多。”
季涛垂下视线,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三下,每下都带着难以觉察的迟疑。
顾敏记录完最后一句,递给他一张卡片:“如果记起新的细节,请随时联系我。”
话音落地,她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方润一眼,不动声色地离开临时讯问区。
季涛站起身,整了整外套缝隙。
那瞬间,方润捕捉到他袖口下隐约泛青的静脉和指节微微颤抖。
她压下首觉驱使的冲动,慢慢跟上季涛的步伐。
“季涛,对吧?
我是方润,《星域周刊》的记者。”
她亮出证件,音量恰好盖过身后现场的杂音。
他警觉地转头,淡淡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警戒区,冷夜的风卷起地面粉尘,将事故气息死死包裹住。
“你带着妹妹上学?”
方润并不急于切入主题,而是用一种几乎闲聊的语气开场。
季涛嘴角轻不可察地一动,“不是,我一个人。”
语调在发冷。
方润注意到他的视线始终不敢与她对视。
他活像一个临界状态的信号接收器,整个人都微微绷紧,不自觉地保持着与她的安全距离。
“现场有很多人都说,你救人时似乎……异常冷静。”
方润的语气不带指责,却带着隐而未发的锋利,“你是学过急救,还是这类危机里的‘专家’?”
“可以这么说。”
季涛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起伏,“以前受过一些训练。”
空洞的措辞里,是无法言说的沉默。
气氛顿时凝滞。
方润把手机调到录音模式,屏幕反光在他脸上洒下一道青白色的碎光。
她试探道:“如果你还会路过地铁,明天能再接受一次采访吗?
我对你的经历很感兴趣。”
季涛停下脚步,眉心拧成一线。
他似乎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头。
“明天晚上。”
他们在混沌外分开。
方润远远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手机录音早己关闭,心头某种无法解释的期待却浮起波澜。
她下意识地翻查自己的采访手账,将“季涛”三个字圈出重重一笔。
街角转弯时,方润不禁回头,远远望见顾敏刚好止步在警车旁,正低声与同事交谈。
她敏锐地察觉到,所有涉及事故的关键人物,都在刻意彼此回避,却又被无形的线索紧紧缠绕。
次日清晨。
城市上空灰白分明,公交站边广告灯箱下,季涛拎着电脑包,眼中的血丝还未褪尽。
他一整夜都在回想救人时身体那种奇异的空落与膨胀感。
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的“幸运”意味着什么。
楼道口,方润早早等着。
她换下了职业装,穿了件不起眼的灰色夹克,头发扎成马尾。
她显然下了决心——不是那种“取材笔录”的跟踪,而是要贴近现场、观察这个男人的每一个微表情。
气氛微妙地拉锯。
他们一起坐进早班地铁,车厢里的乘客左闪右躲,无人注意他们。
方润假装翻看手机,实则时刻留意季涛手背的肌肉是否因紧张而绷起。
他们像两列平行行驶的轨道车,表面平静,暗流涌动。
突然,地铁前方传来一声吵闹。
短暂停顿后,不远处有人摔倒,乘客哗然。
季涛本能地起身,双手微微发颤。
方润立刻按住他的胳膊,“没必要,每个人都会在意外面前慌乱,有时候不过是‘自我超越’罢了。”
这一刻,她分明看到季涛瞳孔的一丝收缩——那不是单纯的惊吓,而像在压抑某种即将炸裂的本能。
两人对视,仅数秒,气流回转,却让人如临漩涡。
列车恢复平稳。
方润知道自己赌对了一半——这个男人,他确实与众不同,既不是天生的英雄,也远没习惯自己的“能力”。
而那种无声的挣扎,才真正值得追逐和记录。
采访结束时,季涛一反常态主动开口:“你不会什么都写吧?”
“我想写的,不只是表面。”
方润认真地注视着他,“这个城市里,真正异常的到底是什么——是能力本身,还是我们对能力的渴望和恐惧?”
季涛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手掌轻轻摩挲电脑包上泛旧的徽章。
一缕微光穿过地铁车窗,照在他指尖。
那一刻,他只觉得身体的寒冷、白昼的热望,共同在血液里涌动不息。
地铁缓缓驶进下一站。
季涛与方润默契地站起身,各自朝不同出口离开。
这座城市永远喧嚣不息,街道上无数人影里,总有秘密在沉默里暗流。
方润戴上耳机,录音笔里悄然回荡着她今天录下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在对她本身追问:有多少秘密,能被光亮照彻,又有多少真相,只能在裂痕中沉沦?
楼上传来新一轮救护车的鸣笛,季涛的背影被晨光拉长,心头却越发沉重。
他知道,变数才刚刚开始,但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在这条陌生而危险的边界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