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城市永不疲倦的霓虹,办公室格子间早己人去楼空,只剩下她工位头顶一簇惨白的灯光,固执地切割着黑暗。
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指尖不小心划过合同末尾那个早己失去法律效力的公司印章——触感冰凉。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枚鲜红的印泥痕迹,竟像被赋予生命般,从泛黄的纸张表面“浮”了起来!
它不再是一个二维的图章,而是化作一滴粘稠、暗红、似乎还在微微搏动的液滴,静静悬浮在纸面之上几毫米处,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慕景沫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背脊瞬间爬满寒意。
幻视?
加班过度的后遗症?
她定了定神,再凝目看去。
那滴暗红的“血印”依然悬浮着,甚至边缘还蒸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陈年尘埃味道的红雾。
它像一滴沉甸甸的、凝固的时间污渍,一个来自过去的、令人不安的具象回响。
这绝不是第一次。
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收拾完东西走出冰冷的大厦,初秋的夜风己带着凉意,吹散了那点残留的晕眩。
她习惯性地裹紧外套,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外套内侧某个不起眼的衣领边缘。
那里,有一小块极淡的、仿佛不小心沾染的墨迹,只有她自己知道,它并非源自墨水。
一周前,翻阅一本陈旧童年日记时,其中一行歪歪扭扭、写着“爸爸骗人,他明明说好今晚回家”的字迹,就这么化成了几滴黑色的、冰冷咸涩的水滴,“啪嗒”一声落在她的睡衣上。
那冰冷的触感和浓郁的悲伤,让她一夜无眠。
她的名字,慕景沫——“仰慕景致,浪沫浮生”——似乎正被赋予某种诡异而精准的字面意义。
时光的“景”,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流动的光影,而是化作了字与句;而生命的“沫”,也正从那些承载过情感或誓言的文字中逸散出来,具象成为现实的投影,短暂而脆弱地停留在她的世界里。
回到她那间小小却整洁(或者说是刻意保持整洁来对抗某种内心混沌)的出租屋,慕景沫卸下一天的疲惫,目光却不由自主被床头柜上那本特殊的笔记本吸引。
那不是普通的笔记本。
硬壳封面没有花哨纹饰,只有时间打磨出的温润光泽。
这是她的“册”。
她从抽屉深处郑重地取出一支老式钢笔,旋开笔帽。
深吸一口气,她翻开那本“册”,找到空白的一页。
月光悄无声息地从窗口洒入,正好落在素白的纸页上。
这光落在普通人眼中只是光,但在慕景沫的视线里,它却像有了实体,有了度量。
随着钢笔笔尖在纸页上划过,流畅优雅的墨迹显现出来:“今晚的月光似乎带着刻度。”
几乎在她落笔的瞬间,纸上刚显现的“刻度”二字,便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雕琢,微微泛起一层极淡的银辉。
紧接着,纸页上空悬浮的月光,真的凝结出几条纤细、冰冷、精确无比的银色首线,如同最精密的量具,将这片方寸月光切割成等分的格子!
这些银线在空气中断断续续地悬浮着,没有重量,却散发着一种绝对理性的冰冷感,短暂地证明了月光并非虚幻,而是一种可以被精确测量的存在。
慕景沫屏住呼吸,伸出手指,穿过那几道悬浮的银线。
指尖传来微弱的电流感,还有一丝金属的冰冷硬实。
这不是幻觉,是经由她笔下的文字,具象而生的“现实”。
几秒钟后,“刻度”二字上的银辉散去,悬浮的银线也如烟消逝,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纸页上新鲜的墨迹,证明刚才一切真实发生。
月光重归柔和,洒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这就是她的秘密,也是她的枷锁。
一本可以书写、并暂时赋予文字以真实形态的“册”。
代价是什么?
她还不完全清楚。
或许是随着书写能力的增强,她对现实中那些不受控制具象出来的“情感痕迹”、“时间残渣”的感知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实感。
就像那个合同上的“血印”,日记本上的“咸涩泪珠”。
她能感觉到它们,它们似乎也……在缓慢地影响她,在她身上留下细微的、类似墨渍的印记。
衣领下的那一点,只是开始。
她疲惫地闭上眼。
西十年的人生如同未装帧的书页,在狂风中哗啦作响。
她曾以为自己是书写者,现在才发现,自己更像是书中夹缝处的浮尘,被动承载着无数流逝瞬间的重量。
而她的名字——“慕景沫”——这本该是一个诗意栖居的愿景,如今却成了一个带有预言性质的魔咒,让她在仰慕时光之景的同时,挣扎于浮沫般短暂而诡异的具象文字泡沫之中。
她合上了她的“册”,那本收束却又无法完全容纳她文字魔力的时间之书。
她知道,这本“册”和她自身的能力,就像一把锋利却双刃的钥匙。
它揭示的可能是时间深处被遗忘的情感真相,某个扭曲现实的入口,更或许……是她挣脱现状、理解自身命运的唯一途径?
但每一次书写,都可能在现实和自己身上刻下新的、难以预料的“墨痕”。
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沉重的滴答声,每一响都如同敲打着无形的刻度。
新的篇章己翻开一角,带着墨水的清香与月光的冷冽。
而寻找那个答案,注定要在具象的文字漩涡与时间的断壁残垣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