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重重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持续不断的声响。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林婉晴脸上。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闻,标题的字号很大:“林氏集团独子车祸身亡”。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雨声,就只有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胸前挂着的那个银质十字架。
十字架的边缘有些磨损,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她伸手拿过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两粒药片在手心。
她没有用水,直接仰头把药片吞了下去。
药片卡在喉咙里,带来一阵干涩的苦味。
她闭上眼,试图压下那种熟悉的窒息感。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也下着很大的雪。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和哥哥林浩宇激烈地争吵。
她记不清具体为了什么,只记得自己非常生气,伸手就去抢方向盘。
车子猛地打滑,冲向路边。
最后一刻,是林浩宇用力把她推开,扭转了方向盘。
救护车的鸣笛声好像又在耳边响起来,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
她用力摇头,想把那些声音赶走。
胃里开始泛起恶心,是药物开始起作用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去倒杯水,或者至少躺到床上去,但身体沉重得动弹不得。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她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直到眼睛适应了昏暗,能隐约看到房间里杂物的轮廓。
这个出租屋很小,东西堆放得有些杂乱。
她搬来这里已经三年了,几乎没有添置过什么新东西。
雨声似乎小了一些。
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
腿有些发麻,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摸索着走到窗边。
窗玻璃上布满水痕,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
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水花。
她转身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床垫很硬,但她已经习惯了。
她拉过被子盖住自己,侧身蜷缩起来。
药效让她的头脑变得昏沉,但那些画面还是不肯放过她。
林浩宇最后看她的眼神,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父母崩溃的哭声……这些片段反复出现,像永远不会结束的循环。
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林婉晴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
她睡了大概两三个小时,这已经是最近比较好的情况了。
她坐起来,感觉头很重。
走进狭小的卫生间,她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她需要去上班。
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的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至少能让她维持基本的生活。
她换好衣服,整理了一下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出门前,她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东西:钥匙、钱包、还有那瓶抗抑郁药。
清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湿润。
街道被雨水冲洗得很干净,早高峰的车流已经开始拥堵。
她走到公交站,和很多同样等待的人站在一起。
公交车来了,她跟着人群挤上车,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站着。
车子开动,窗外的景物缓缓后退。
她看着那些匆匆赶路的行人,每个人都好像有明确的目的地。
只有她,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漂浮。
三年来,她切断了和过去所有朋友的联系,换了电话号码,搬到了这个城市另一个角落的出租屋。
她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以前那种生活,不配快乐。
公司在一栋有些年头的写字楼里。
她的工位在角落,相对安静。
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前一天积压的文件。
工作内容很琐碎,整理表格、录入数据、接听电话。
她做得一丝不苟,这能让她暂时不去想别的事情。
中午,她通常自己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个饭团。
今天也不例外。
她坐在便利店窗边的高脚凳上,小口吃着饭团。
窗外阳光很好,完全看不出昨夜下过暴雨。
几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孩笑着走过,讨论着周末要去哪里逛街。
她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午饭。
这种普通的热闹离她很遥远。
她吃完最后一口,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起身往回走。
电梯里遇到同事,对方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她也回了一个微笑,但没有多说话。
大家都知道她话少,渐渐也就不太主动找她聊天了。
下午的工作和上午差不多。
快下班的时候,主管过来交代明天要准备的一个会议材料。
她认真记下要求,表示会按时完成。
主管看了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点点头走了。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
她通常会在办公室多待一会儿,等高峰期过了再走。
今天也不例外。
她整理了一下桌面,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才拿起包离开。
晚上的公交车没有那么拥挤。
她找到一个座位坐下,看着窗外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
这个城市总是这么繁华,不管她心情如何,它都一如既往地运转着。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那么任性,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但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回到出租屋,她先检查了信箱,里面只有几张广告传单。
上楼,开门,开灯。
房间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狭小。
她脱下外套挂好,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餐。
通常就是煮点面条或者热一下速冻食品。
吃饭的时候,她会打开电视,随便放个什么节目,不是为了看,只是想让房间里有点声音。
今天放的是一部家庭喜剧,里面的笑声很夸张。
她默默吃着自己的面,没有笑。
洗完碗,她坐在沙发上发呆。
夜晚很长,她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有时候她会看书,但经常看着看着就走神。
今天她决定早点洗澡睡觉。
热水冲在身上很舒服,能暂时放松紧绷的神经。
躺到床上时,才晚上九点多。
她关掉灯,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微弱的光影。
她伸手摸到胸前的十字架,轻轻握着。
这是林浩宇十八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他说希望这个十字架能保佑她平安。
现在它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她握紧十字架,闭上眼睛。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睡意渐渐袭来。
在完全睡着前,她迷迷糊糊地想,明天会不会好一点。
虽然她知道,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
但每天入睡前,她还是会这样期待一下。
这是她仅存的,微弱的希望。
林婉晴躺在床上,雨声渐渐小了。
她握紧十字架项链,直到手心传来钝痛。
天快亮时,雨终于停了。
她起身拉开窗帘,街道湿漉漉的,积水映着灰白的天光。
上午九点,她换上咖啡厅的制服。
镜子里的脸色依然不好,她涂了点口红。
今天轮到她负责外场服务。
咖啡厅里弥漫着烘焙的香气。
她低头整理托盘时,领班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婉晴,12号桌的客人点了手冲瑰夏,你送过去。”
林婉晴点点头,小心地端着咖啡走向靠窗的位置。
窗玻璃上还留着雨痕,阳光透过水迹变得模糊。
她走近时,先看到客人搭在桌沿的手腕,一块银色腕表折射出冷光。
她将咖啡杯轻轻放在桌上。
“您的瑰夏……”
话音未落,她抬头看清了客人的脸。
托盘从手中滑落,咖啡杯朝着对方的方向倾倒。
电光石火间,客人迅速起身,用西装下摆接住了滚烫的液体。
咖啡渍在深色面料上迅速晕开。
“林小姐,三年不见,连打招呼的方式都这么特别?”
林婉晴僵在原地。
顾辰轩从容地放下衣摆,从口袋取出眼镜布擦拭镜片。
他低头时,左眼尾那道淡疤清晰可见。
林婉晴记得这道疤痕的来历——那年哥哥带她去爬山,她脚滑差点跌落,哥哥伸手拉她时被树枝划伤了眼尾。
当时顾辰轩也在场。
“对不起,我重新给您做一杯。”
林婉晴弯腰去捡托盘,手指微微发抖。
顾辰轩重新戴上眼镜。
“不必了。你哥哥的事,我听说了。”
林婉晴动作一顿。
她站直身体,目光落在他的腕表上。
这块表她见过,三年前哥哥也有一块同款。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顾辰轩从内袋取出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
“浩宇有东西留给你。”
林婉晴没有碰那个信封。
“他人都已经不在了。”
“你知道墓地在哪吗?
”顾辰轩突然问。
她摇头。
事故后她试图打听过,但林家拒绝透露任何消息。
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城西的永安公墓。”
顾辰轩说,“三期B区27号。”
林婉晴手中的抹布掉在地上。
她记得那个位置,小时候全家去扫墓,爷爷就葬在隔壁区。
哥哥曾经指着那片空地说,以后要是他走了,想葬在爷爷旁边。
“你怎么会知道?”
顾辰轩站起身,西装上的咖啡渍已经不再滴水。
“下周三是他的忌日。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
他留下名片,转身离开咖啡厅。
林婉晴站在原地,看着那杯冷掉的瑰夏。
咖啡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午休时,她躲在员工休息室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照片,她和哥哥、顾辰轩三人的合影。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字:照顾好她。
落款是浩宇的签名。
她翻过名片,顾氏集团的烫金logo下只有名字和电话。
这和她印象中的顾辰轩不太一样。
三年前他还是个穿连帽衫的年轻人,经常来家里找哥哥打游戏。
下班后,林婉晴坐上了去城西的公交车。
永安公墓很远,沿途风景从高楼变成低矮的商铺,最后是成片的绿化带。
她在公墓门口买了一束白菊。
管理员查了登记册,指给她B区的方向。
夕阳西下,墓园里很安静。
她沿着石板路往前走,数着墓碑编号。
25、26……27号墓前已经放着一束新鲜的白百合。
墓碑上刻着哥哥的名字,生卒年月清晰可见。
照片是他大学毕业后拍的,笑容明朗,看不出后来经历的种种。
林婉晴放下花束,手指轻轻拂过照片。
墓碑很干净,像是有人经常来打扫。
她想起顾辰轩西装上的咖啡渍,还有他擦拭眼镜时平静的神情。
“你经常来看他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
顾辰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另一束白百合。
“每周一次。”
他把花放在墓前,“浩宇不喜欢孤单。”
林婉晴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西装,深灰色,没有咖啡渍。
他站得很直,目光落在墓碑上。
“事故那天,你们在一起吗?”
顾辰轩摇头。
“那天我在国外。接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
风吹过墓园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林婉晴握紧口袋里的十字架项链。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浩宇交代过,要等三年。
”顾辰轩转向她,“他希望你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林婉晴想起这三年来的每一个日夜,那些药片和心理咨询,房东的催租短信和超市的促销价签。
平静的生活?
她几乎要笑出来。
“他凭什么替我决定?”
顾辰轩没有回答。
他蹲下身,拔掉墓碑旁的几根杂草。
“下周三早上九点,我来接你。”
林婉晴看着他的背影。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盖过了墓碑上的照片。
她突然注意到,顾辰轩拔草的动作很熟练,像是经常做这件事。
回程的公交车上,她给苏婉儿发了消息。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窗外路灯接连亮起。
她靠窗坐着,玻璃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不太灵敏,她跺了好几次脚才亮。
从包里掏钥匙时,她摸到那张名片。
烫金的边缘有点扎手。
屋里没开灯,她直接走进浴室洗脸。
水声掩盖了其他声音,直到电话***响起。
她擦干手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陌生号码。
“是我。”
顾辰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到家了吗?”
林婉晴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浩宇的遗物,还有一些在你那里吧?”
她想起那个收在衣柜顶部的纸箱。
事故后她从哥哥的公寓收拾出来的,一直没勇气打开。
“在。”
“下次带给我。
”顾辰轩说,“有些东西需要处理。”
电话挂断后,林婉晴打开衣柜。
纸箱上落满灰尘,胶带已经发黄。
她把它拖出来放在地上,但没有打开。
窗外又下起了雨。
她坐在地板上,听着雨声。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顾辰轩的号码。
她输入一行字又删掉,反复几次。
最后她只回了一句:“下周三见。”
雨下大了,敲打着窗户。
她想起墓园里那束新鲜的百合,还有顾辰轩拔草时专注的侧脸。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十字架项链,银质表面已经被体温焐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