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高台之上,主持测试的长老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地宣判:“林默,无灵根,凡胎肉体。”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压抑的嗤笑声如同潮水般漫了上来,迅速演变成毫不掩饰的哄堂大笑。
“无灵根?
哈哈哈!
真是闻所未闻!”
“废物我见多了,废得这么彻底的,头一个!”
“凡人怎敢踏我仙门?
滚回凡间种地去罢!”
那些目光,好奇的、怜悯的、更多是***裸的嘲讽和鄙夷,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林默站在高台中央,手指死死抠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疼。
只有一种冰冷的、彻骨的绝望,从脚底一路冻僵了心脏。
他抬头,望向高台后方云座上的那些人。
宗门长辈们或闭目养神,或摇头叹息,或面露不耐。
他的师父,青阳宗戒律长老玄矶真人,面沉如水,看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看待污秽之物的嫌恶。
“肃静!”
玄矶真人一声冷喝,带着元婴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起身,一步步走到台前,俯视着林默,声音里不含一丝情感:“林默,你既无仙缘,强留无益。
念你曾入我门下,本座予你一个去处。”
袍袖一拂,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卷来。
林默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同门们最后的、幸灾乐祸的惊呼。
他被那股力量裹挟着,抛飞出宗门大殿,越过重重山峦,周围的景物模糊成一片扭曲的色块。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撞击和刺骨的寒冷将他几乎涣散的神智强行拉回。
冰冷刺骨的黑水瞬间淹没了他,巨大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口鼻间灌入的是带着浓重铁锈味和腐朽气息的寒流。
他拼命挣扎,手脚却沉重得像灌了铅。
肺里的空气飞快耗尽,眼前阵阵发黑。
寒潭。
禁地寒潭。
师父竟然首接将他丢入了这处绝地。
宗门律条,触犯大戒者方会被打入此地,受极寒蚀骨之苦,往往撑不过三日便会血肉消融,魂飞魄散。
他竟因为“无灵根”,就被丢到了这里。
绝望如同潭底最黑的水草,缠住了他的西肢,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那一刻,他心底猛地窜起一股极微弱、却极其不甘的火焰。
凭什么?
就因为他们判定他无灵根,他就活该被像垃圾一样丢弃,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冰冷地狱?
他不甘心!
就在这口不甘之气即将散尽的刹那,他下沉的身体似乎触碰到了潭底。
不是预想中的淤泥,而是一种冰冷、坚硬、布满深刻划痕的质地。
紧接着,一点微光,自他身下亮起。
那光芒起初微弱如星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和苍茫。
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星河,于此刻,骤然睁开了眼睛。
“嗡——!”
光芒轰然爆发,瞬间驱散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寒意。
林默感到自己沉入的不再是冰冷的死水,而是一片温暖、纯粹、磅礴无边的能量海洋。
无数光团,如同沉睡的萤火虫被惊扰,自潭底苏醒,升腾而起。
它们汇聚、盘旋,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嗡鸣,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急切?
“多少年了……终于……终于来了一个!”
“活的气息!
是活的!
不是那些该死的封印符文!”
“苍天开眼!
业务……呸,传承有望!
兄弟们,起来接客了!”
那些光团争先恐后地涌向林默,将他层层包裹。
他感到无数道强横无比、却又温和无比的意念扫过他的身体,每一道意念都带着能轻易碾碎星辰的力量,此刻却小心得像是怕碰碎了他。
“咦?
这体质……空灵之窍?
不对,更像是传说中的……管他是什么!
能进来就行!
老子的《灭世魔煌功》都快发霉了!”
“滚蛋!
你那魔功边儿去!
先学老朽的《九天御神真诀》打底!
小子,放松心神!”
根本不容林默有任何反应,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流,混合着精纯至极的本源能量,粗暴却又不伤他分毫地灌入他的识海。
剧痛袭来,仿佛脑袋要炸开。
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每一个细胞都在贪婪地呼吸,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欢鸣。
那原本被判定为“无灵根”、无法储存任何灵力的身体,此刻却像无底洞般疯狂吞噬着涌入的能量。
一个光团急不可耐地吼着:“快!
第一阶段的《不灭神魔体》灌顶完毕!
下一批!
《太古阵衍录》的跟上!
别磨蹭!”
“《混沌丹经》准备!
材料呢?
那边残魂碎片凑一凑,给他模拟个丹炉!”
“《万化剑诀》的剑意种子,给我凝!”
林默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被动的承受。
他像一个最贪婪的海绵,吸收着这些早己绝迹于世间、任何一门流传出去都足以引起洪荒血战的太古传承。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他体内的力量以恐怖的速度攀升、质变。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境界的壁垒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捅破,一路飙升到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层次。
他的身体表面流淌着淡淡的神辉,肌肤下的血液奔涌如大河,骨骼上自发凝结出玄奥的符文。
双眼开阖间,左眼如蕴星河生灭,右眼似藏九幽轮回。
那些光团——曾经的太古神魔、仙尊、妖皇、魔主们的英灵,此刻光芒都黯淡了许多,却一个个兴奋得像是要炸开。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基础套餐总算塞进去了!
累死老子了!”
“小祖宗哎,您可算初步掌握了,再不学完,咱们这点残魂念力都快撑不住显形了!”
一个最为凝实、气息也最恐怖的光团飘上前,语气里充满了如释重负和近乎谄媚的急切:“小祖宗,您看,咱们这点压箱底的玩意儿您也勉强入门了,剩下的就得靠您自己练了。”
它顿了顿,光晕闪烁,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商量个事儿?
隔壁陨魔渊的那帮老家伙,跟咱们斗了一辈子,现在也快彻底消散了,他们那个魔尊的位置空了好多年,传承快断了,托我们问问,您有没有兴趣顺便去继承一下?
待遇从优,魔界美女……啊呸,魔界资源管够!
就当……就当打个兼差?”
林默:“……”他己经麻木了。
从被判定为废柴,到被丢下来等死,再到被一群恐怖的存在哭着求着灌顶还要***当什么魔尊……这落差太大,他的脑子有点处理不过来。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身体。
仅仅是一个细微的念头,周身那澎湃如海、深不见底的力量便微微荡漾开来。
轰隆!
整个寒潭禁地,猛地一震!
上方笼罩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坚冰和封印符文,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开无数细密的缝隙。
久违的天光,如同利剑,从裂缝中刺入这片永恒的黑暗之地。
“哎呀!
小祖宗轻点!
这破地方可经不起您折腾!”
英灵们吓得光晕乱颤。
林默抬起头,望向那透下光亮的裂缝。
外界的气息涌入,带着青阳山熟悉的草木清香,也带着……许多熟悉而微弱的气息波动,聚集在潭边。
他心中一动,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上浮去。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整个寒潭都为之静默的威严。
……寒潭之外。
往日里阴风怒号、煞气冲天的禁地边缘,此刻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从宗主到各峰长老,再到真传弟子、内门弟子,几乎所有青阳宗的高层和精英,全都到了。
他们面色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一炷香之前,整个青阳山脉地动山摇,仿佛有绝世凶物即将出世。
所有闭关的老祖同时被惊醒,吐血三升,指向寒潭方向,眼中尽是骇然。
宗门镇运古钟无人自鸣,钟声惶急,如同哀泣。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威压,从那被视为绝地的寒潭之底弥漫开来,如同沉眠的太古神王睁开了眼眸,漠然俯视着渺小的众生。
在那股威压面前,他们这些所谓的元婴、化神修士,卑微得如同蝼蚁。
“玄……玄矶师叔……”跪在最前方的青阳宗宗主,声音发颤,看向身旁面如死灰的戒律长老,“那林默……您当日确定……他毫无灵根?”
玄矶真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可能确定?
测灵石从未出过错!
但那潭底弥漫出的、让他元婴都在哀嚎战栗的气息,又作何解释?
难道……难道那小子在潭底遇到了什么……天大的机缘?
但这寒潭乃是上古战场遗址,绝死绝灭之地,怎么可能有机缘?!
就在这时。
原本死寂的、墨黑色的潭水,忽然微微荡漾起来。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一道身影,缓缓自潭水中浮出。
墨色的长发贴在身后,肌肤如玉,隐有神光流转。
容貌依旧是那个少年,但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包含宇宙洪荒,淡漠睥睨,再无半分昔日的怯懦与卑微。
他踏水而立,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逸散,却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
无形的场域笼罩西方,空气凝固,法则轻鸣。
是他!
真的是林默!
那个被他亲手丢进寒潭,认定必死无疑的废物弟子!
玄矶真人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扑通!”
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己经超越了意志。
他猛地以头抢地,重重磕在坚硬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额头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弟子……弟子玄矶……有眼无珠!
冲撞……冲撞前辈!
请前辈……恕罪!”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惶。
他这一跪一喊,如同一个信号。
身后所有青阳宗之人,无论是宗主还是长老,全都魂飞魄散地跟着深深叩首,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请前辈恕罪!”
声浪在死寂的山谷间回荡,显得可笑而可怜。
林默立于潭水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跪倒一片的、曾经需要他仰望的身影。
尤其是那个几乎将身体蜷缩进地里的玄矶真人。
他微微偏头,似乎思索了一下。
然后,一个平静无波,却让所有人神魂冻结的声音,缓缓响起:“哦?”
“你方才,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