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缩在教学楼后门的廊柱后，校服外套的袖子还在往下滴水——早上出门时被打碎的花瓶溅湿了半边，父亲的怒吼混着瓷片碎裂的声响，像扎在肉里的刺。
风卷着雨丝扑过来，她下意识往柱子后靠了靠，书包抱在怀里，像抱着唯一的盾牌。
“同学，要借伞吗？”
声音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软乎乎地落进耳朵里。
姜眠绵抬头时，看见一把明黄色的伞撑在眼前，伞下的女生穿着干净的白色帆布鞋，发尾沾着细碎的雨珠，笑起来左边有个浅浅的梨涡。
“我叫江栀夏，栀子花的栀，夏天的夏。”
女生把伞往她这边倾了倾，“你是哪个班的呀？
看校服是同级的呢。”
姜眠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半天才挤出细若蚊蚋的两个字：“……一班。”
“好巧！
我也是一班的！”
江栀夏眼睛亮了亮，伸手想帮她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却在看见她瞬间绷紧的肩膀时停住了手，转而把伞柄塞进她手里，“伞你先拿着吧，我家司机就在门口，跑两步就到了。”
明黄色的伞面还带着江栀夏掌心的温度。
姜眠绵看着她冲进雨幕的背影，鹅黄色的连衣裙像朵骤然绽开的花，心里某个发潮的角落，忽然透进了一点光。
往后的日子，这束光总在不经意间亮起来。
江栀夏的座位在姜眠绵斜前方，上课会转过来借半块橡皮，课间抱着作业本经过她桌前时，会笑着说“眠绵你的字真好看”。
姜眠绵总是低下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画着圈——她不信的，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笨手笨脚阴沉得像鬼”，江栀夏的夸奖像糖纸，好看，却太容易碎。
首到那次美术课。
老师让用树叶拓印作画，姜眠绵捏着蜡笔的手一首在抖，上周被推搡时撞到桌角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她拓出来的梧桐叶边缘歪歪扭扭，墨色晕成一团，像极了她总是理不清的人生。
“这个颜色配得好特别。”
江栀夏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指着她纸上深褐与浅绿的交界，“像秋天和夏天撞在了一起。”
姜眠绵猛地把画纸翻过去，声音发颤：“很难看……才不呢。”
江栀夏轻轻把画纸翻回来，拿起她的蜡笔补了几笔，枯黄的叶尖上多了只小小的七星瓢虫，“你看，这样就像夏天舍不得走，偷偷藏在叶子上啦。”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江栀夏的发梢，她的睫毛很长，眨眼时像有蝴蝶在振翅。
姜眠绵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躲在被子里数到的第三十一颗星星，原来真的会落在某个人眼里。
那天之后，姜眠绵的书包里开始多出一些东西。
有时是颗奶糖，包装纸上画着笑脸；有时是片压平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得像写好的诗。
她知道是江栀夏放的，却从来不敢问——她怕这只是对方出于好心的施舍，怕自己这点偷偷滋生的喜欢，会像泡沫一样被戳破。
期中考试后的运动会，姜眠绵被临时拉去凑数参加女子三千米。
跑到第二圈时，脚踝传来一阵锐痛，是旧伤——上次被关在门外时崴到的。
她咬着牙想坚持，却在转弯时狠狠摔在跑道上。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她趴在地上，校服裤蹭破了一大块，血珠慢慢渗出来。
难堪像潮水般涌上来，她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
“眠绵！”
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姜眠绵抬起头，看见江栀夏抱着医药箱从看台上跑下来，白色的运动鞋踩过塑胶跑道，带起一阵风。
“别碰我……”她别过脸，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很脏……”江栀夏没说话，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脚踝。
指尖的温度很暖，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哪里脏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们眠绵是最好的。”
碘伏擦过伤口时有些疼，姜眠绵却没再挣扎。
她看着江栀夏低垂的眉眼，看着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的柔和轮廓，忽然觉得，那些自我否定的声音好像变小了。
运动会结束后，姜眠绵在课桌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是江栀夏清秀的字迹：“周五下午放学后，梧桐树下等你，有东西给你。”
那三天，姜眠绵数着梧桐叶落下来的次数度过。
她猜了无数种可能，又在每个可能后面加上“不可能”三个字。
首到周五下午，她站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看见江栀夏抱着个纸箱朝她走来。
“给你的。”
江栀夏把箱子递过来，里面是厚厚的一摞画册，“我看你总在草稿本上画画，这些颜料和画纸，你应该用得上。”
姜眠绵的手指抚过画册光滑的封面，忽然想起自己被父亲撕碎的那些涂鸦。
她吸了吸鼻子，想说“我不配”，却被江栀夏按住了肩膀。
“眠绵，”江栀夏看着她的眼睛，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瞳孔里，亮得像碎钻，“你不用总是缩着的。
你笑起来的时候，比夏天的栀子花还好看。”
一阵风吹过，梧桐叶簌簌落下，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
姜眠绵看着江栀夏眼里的自己，那个总是低着头、浑身带刺的自己，好像第一次被温柔地接住了。
她没敢说“我喜欢你”，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但她悄悄把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折成了小方块，塞进了最贴身的口袋里——或许有一天，她能长出足够的勇气，沿着这条路，走到江栀夏身边去。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铺满梧桐叶的地上，慢慢靠近，几乎要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