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晚将最后一卷验尸录归入架中,指尖在陈旧卷宗上轻轻划过,带起一层薄灰。
油灯昏黄的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动,映出一双过分沉静的眼眸。
“新送来的,红妆案那个。”
两个杂役粗鲁地将一具覆着白布的尸身抬上石台,语气漠然,仿佛搬动的不是死人,而是一袋粮食。
他们瞥了眼站在阴影中的云疏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厌恶眼神,迅速退了出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她身上的“不祥”。
收殁房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渗水声滴答作响,以及那具新尸体无声的存在。
云疏晚早己习惯了这种排斥。
她拢了拢身上略显宽大的粗布衫,目光落在石台上。
白布下勾勒出的轮廓纤细,依稀是个女子。
她知道这具尸体不同——送来的路上,她就听杂役低声议论过了。
李侍郎家的千金,三日前失踪,今晨被发现死于闺房,身着不合身的陈旧嫁衣,面上带着诡异安详的笑容,浑身不见一丝伤口。
老仵作验了半个时辰,摇头咂嘴,一无所获地走了,只留下一句“邪门”。
此刻,这间阴冷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这位“邪门”的李小姐。
鬼使神差地,云疏晚向前走了几步。
她本该像往常一样,整理好文书便离开,但一种莫名的牵引力,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细微悸动,让她停在了石台边。
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若有似无的甜香,混着收殓房固有的***气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她的目光被白布边缘露出的一角殷红吸引。
那是嫁衣的衣料,丝绒质地,即便在昏暗光线下,也能看出其精美繁复的绣工,绝非近年的样式,倒像是一件保存极好的古物。
云疏晚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极轻地拂过那一片红色。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丝滑。
就在那一瞬间——眼前的景象轰然崩塌!
冰冷的石墙、滴答的水声、昏黄的灯光骤然被一片刺目的血红吞噬!
视野剧烈摇晃,耳边炸开呜咽的风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清脆碎响和一個女子绝望到极致的、被扼在喉间的哽咽。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冰冷的恐惧像藤蔓缠绕上她的脖颈,狠狠绞紧!
她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一个戴着狰狞狐狸面具的男人正逼近,冰冷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
古老的梁柱、摇曳的烛火、斑驳的神像……是一座荒废的庙宇!
剧烈的疼痛猛地攥住她的头颅,仿佛要被无形的力量生生劈开!
“呃……”云疏晚闷哼一声,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倒退几步,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书架,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她单手死死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抵着心口,胃里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顺着额角滑落。
眼前熟悉的收殓房景象渐渐清晰,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窒息感却迟迟不散。
又是这样。
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情绪、乃至濒死的痛苦,都会如此蛮横地涌入她的感知,将她拖入无边的深渊。
“吱呀——”门轴转动声响起,一个身影裹挟着门外清冷新鲜的空气走了进来,与房内污浊凝滞的气息格格不入。
来人身材高挺,穿着玄镜司巡查使特有的墨色劲装,腰佩长刀,行动间带着一股洒脱利落的气场。
他眉眼朗逸,嘴角似乎天然带着点笑意,与这死气沉沉的收殓房显得极不协调。
周钰的目光在屋内一扫,掠过靠在书架上、面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的云疏晚时,微微顿了一下,随即落在石台的尸体上。
“红妆案的卷宗是在这儿吧?”
他开口,声音清朗,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几步走到案卷架前,自来熟地翻找起来,很快抽出了目标卷宗。
翻阅片刻,他眉头蹙起,低声自语:“啧,毫无头绪,真是桩奇案。”
合上卷宗,他像是才又注意到几乎缩在阴影里的云疏晚,目光在她汗湿的额角和微颤的手指上停留一瞬,随口问道:“这位同僚,你脸色很差,没事吧?”
他的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职业性的探究,明亮得让她无所遁形。
云疏晚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那过于首接的目光,声音微不可闻:“…无事。”
她强压下喉咙间的恶心感,几乎是屏着呼吸,想要快步离开这个让她再次经历痛苦的地方。
与周钰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他依旧带着点轻松语调的声音:“案子是邪门了点,但也不必怕成那样嘛。”
云疏晚脚步未停,指尖却悄然掐入了掌心。
她不是害怕。
她是真的,又一次,“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