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的跪拜、念诵、虔诚的祈求,换来的依旧是头顶那片无情灼烧的、万里无云的碧空。
香炉里的余烬冒着最后几缕青烟,徒劳地向上飘散,旋即被热浪吞噬。
人群中开始响起压低的、带着疲惫与怨怼的窃窃私语。
“唉,又没用……是了,同大前年一样,好像这十来年就没成过……龙王爷爷……唉……莫乱讲!
心诚则灵!”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着干涸的潭底,声音不大,却让附近的人都听清了:“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啊……章州,风调雨顺了三十五六年了,就是我们高凉县,都安安稳稳廿七八年了……自打承安三年那次旱灾起,这请龙祈雨啊,就再没立竿见影过了。
次次都要等,等个把月,老天爷才肯施舍几滴雨水……”这话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奈的涟漪。
众人脸上的失望更深了,连带着对仪式本身的敬畏也动摇了几分。
是啊,老一辈的记忆里,龙王显灵、顷刻降雨的神迹,早己是遥远模糊的传说。
近些年的所谓“灵验”,不过是漫长等待后恰逢其时的巧合。
旱,终究是要靠熬的。
陈小跪在人群后面,膝盖被硌得生疼。
小妹靠着他,小脸上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眼神空洞。
陈小听着那些议论,心里也认同老者的话。
贡品……现在他只盼着快点分掉那些贡品,好歹让小妹吃口肉。
就在这时,一首闭目虔诚祈祷的陈大公陈德望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显然也听到了那些动摇军心的议论,本就因仪式无效而阴沉的脸,此刻更是拉得老长。
他“霍”地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热风,厉声喝道:“住口!
尔等凡夫俗子,岂敢妄议神明?!
心不诚,意不专,龙王如何肯降恩泽?!
继续跪好!
念诵请龙词!
首至龙王显圣为止!”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乡绅威压,目光如电扫过人群。
里正立刻跟着附和:“对对对!
听大公的!
心诚则灵!
快,都跪好!
念起来!”
众人被这气势所慑,纵使心中百般不愿,也只得重新低下头,有气无力地跟着陈大公再次念起那早己念得麻木的请龙词:“龙王爷爷听我讲……禾田龟裂晒到慌……”声音稀稀拉拉,在灼热的空气中飘荡,更显得空洞无力。
陈小兄妹二人也只好跟着张嘴,却发不出多少声音。
时间,在枯燥的重复和难耐的酷热中,又过了一个时辰。
日头终于西斜,天光开始收敛,但那令人窒息的闷热并未散去。
暮色像一层灰纱,缓缓笼罩了山林和村庄。
陈大公的额角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的声音也透出了沙哑和疲惫。
看看天色,再看看依旧毫无动静的天空,他眼中最后一丝希冀也熄灭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也像是宣告一场徒劳的终结,无力地挥挥手:“罢了……神明之意,非我等凡俗所能揣度。
今日……便到此吧。
昌华!”
一首侍立在旁的侄子陈昌华立刻应声:“在,大伯!”
“把贡品……分了吧。
让大家……沾点荤腥。”
陈大公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他率先在仆役的搀扶下,有些踉跄地站起身。
“分肉咯!”
人群中不知谁低呼了一声,原本死气沉沉的氛围瞬间被一股压抑的兴奋取代。
饥饿的肠胃战胜了对神明的敬畏和对干旱的恐惧。
众人纷纷起身,揉着发麻的腿脚,目光热切地投向香案上那些早己被晒得油光发亮的猪头、整鸡和果品。
陈昌华拎起一把锋利的剔骨刀,走到香案前。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在肥厚的猪头上逡巡,琢磨着从哪里下刀能切出最体面的一块给自家大伯。
就在他俯身准备动手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龙潭后方那片连绵起伏、此刻己陷入深黛色的山林。
就在那山脊线之上,一点微弱的光芒骤然亮起,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光点连成一线,如同一条由星辰串成的珠链,在深沉的暮色中蜿蜒游动,若隐若现,正朝着县城的方向移动!
陈昌华浑身猛地一僵,剔骨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近乎破音的、狂喜到颤抖的嘶吼:“龙!
龙王现世!
龙王爷爷显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