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义体修复
后颈的神经接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昨夜的灼烧感，己经算是仁慈——野川给的润滑剂效果远超预期，机械右腿的关节终于能顺畅活动，只是每次弯曲仍会发出细碎的“咔咔”声，像颗随时会爆的劣质齿轮。
她拆开机械臂的能量匣，昨天从巡逻机器人身上拆下来的备用电池正躺在里面，电量只剩19%。
这玩意儿续航极差，最多撑过今天上午。
沈烬皱眉，从口袋里摸出野川给的那两块能量块——纯正的军用级，蓝色晶体里流动着近乎透明的光，是她在废料场三年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但她没动。
在天枢时，李默教过她“等价交换”的法则：“任何看似无偿的馈赠，都标好了更高的价格。”
她现在一无所有，唯一能抵押的只有命，而这条命，她要留着向天枢讨债。
“醒了就下来干活。”
老疤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把电磁匕首，刃面反射的光晃得沈烬右眼发酸。
“野川说你手艺不错，正好东区的老赵昨天断了条胳膊，你去看看能不能修。”
沈烬站起身，机械右腿落地时依然有些不稳，但己能正常行走。
她把那半块断刃藏进后腰，用破布缠好的地方正好抵住脊椎的旧伤，疼得她清醒了几分。
“我的零件不够。”
她说。
老疤嗤笑一声：“铁锈区最不缺的就是破烂。
跟我来。”
他们穿过蜂巢的中央通道，比昨天更热闹了些。
几个孩子围着台报废的医疗机器人争抢，试图从它肚子里掏出还能用的营养剂；卖零件的摊主把各种义体残骸摆成小山，其中居然有个完整的天枢第三代神经接口——沈烬认得那型号，当年是她带队研发的，因为兼容度不稳定被全部召回销毁，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想要？”
老疤注意到她的目光，“那玩意儿是个坑，启动三次能烧断两根神经，上周刚废了个愣头青。”
沈烬收回视线。
她当然知道这接口的缺陷，那是她故意留在代码里的“后门”，原本是为了防止天枢滥用，没想到最后成了坑杀自己人的凶器。
东区在蜂巢的最边缘，由十几个废弃的货运舱组成，墙壁上满是弹孔，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怪味。
老疤在最里面的舱门前停下，敲了敲铁皮：“老赵，给你送修胳膊的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个脑袋，头发花白，左眼是个老式的夜视义眼，闪烁着黄绿色的光。
看到沈烬，他明显愣了一下：“老疤，你跟我开玩笑？
这丫头片子……少废话，她能修E-7接口。”
老疤推了沈烬一把，“我在外面等着，修不好你俩都别出来。”
沈烬走进舱内，里面比外面更简陋，一张行军床，一个零件堆成的工作台，墙角蹲着个男孩，大概十五六岁，正用块破布擦着把电磁枪，看到沈烬，警惕地握紧了枪柄。
“他是我孙子，小石头。”
老赵指了指男孩，又抬起自己的左臂——那是条彻底报废的机械臂，从肩膀处断裂，导线像烂掉的血管一样垂着，断口处还凝结着黑褐色的血痂。
“昨天跟天枢的巡逻队干了一架，被粒子炮扫中了，你看看还有救没。”
沈烬蹲下身，手指抚过断口处的灼烧痕迹。
粒子炮的高温熔化了表层合金，但核心的神经接驳器还完好——这是她当年设计的“冗余保护”，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是救一个反抗天枢的人。
“能修，但需要零件。”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工作台，“要一根0.5毫米的超导导线，三个型号匹配的关节轴承，还有……”她顿了顿，“一瓶神经修复凝胶。”
老赵的脸色沉了下去：“超导导线和轴承还好说，神经修复凝胶？
那玩意儿只有天枢的医疗舱里有，黑市上卖到十个能量块一支，我……我有。”
角落里的小石头突然开口，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透明的凝胶里悬浮着银色的微粒。
沈烬认得那是天枢最新款的修复凝胶，里面添加了纳米机器人，能加速神经愈合——这东西管制极严，一个孩子怎么会有？
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老赵叹了口气：“那是他爸妈留给他的。
他爸妈……去年在第七废料场被天枢的人杀了。”
沈烬的动作顿住了。
又是第七废料场，又是天枢。
她接过那瓶凝胶，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被轰成焦炭的改造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在等他回去。
“今天修不好，得等零件。”
沈烬把凝胶放回小石头手里，“你去帮我找根超导导线，要天枢军用级的，编号……”她报了一串数字，那是她当年为“后门”接口预留的特殊型号。
小石头抬头看了看老赵，得到点头许可后，攥着凝胶跑了出去。
“你到底是谁？”
老赵突然问，声音低沉，“E-7接口的超导导线编号，只有天枢的核心研发人员才知道。”
沈烬没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工作台上——那是她从废料场带出来的唯一私人物品，一枚银色的徽章，上面刻着“天枢首席机械师”的字样，边缘己经被磨得光滑。
老赵的义眼猛地睁大，黄绿色的光剧烈闪烁起来：“你是……沈烬？
那个研发了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沈烬？”
沈烬拿起徽章，重新塞回口袋：“现在只是个修义体的。”
“普罗米修斯计划……”老赵喃喃自语，“他们说你是叛徒，带着核心数据投靠了敌对公司，天枢还发了全球通缉令……他们说的，你信吗？”
沈烬反问，手指拆解着报废的机械臂，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一场外科手术。
老赵沉默了。
舱内只剩下金属碰撞的轻响，外面传来远处飞行器的轰鸣，还有隐约的争吵声。
过了大概半小时，小石头跑了回来，手里拿着根银色的导线，还有三个轴承。
“找遍了整个蜂巢，就这三个轴承勉强能用。”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额头上全是汗。
沈烬拿起导线，果然是她要的型号，甚至比她预期的更完好。
她剪下一段，剥去外层的绝缘皮，露出里面的超导纤维，在工作台上铺开，像一根银色的细蛇。
“会有点疼。”
她对老赵说，拿起一把镊子，夹住导线的一端，对准他肩膀处的神经接驳器。
接驳的瞬间，老赵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
小石头紧张地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眼睛死死盯着沈烬的动作。
沈烬的额头也渗出细汗，原生右手控制镊子的稳定度不如机械臂，每一次精准对接都牵扯着右肺的旧伤，疼得她眼前发黑。
三个小时后，当最后一个轴承被固定好时，沈烬几乎虚脱。
她按下机械臂的启动键，“嗡”的一声轻响，银色的合金手指缓缓蜷缩，又张开。
“成了！”
小石头兴奋地喊出声。
老赵看着自己的新胳膊，活动了几下，眼眶突然红了——他的原生手臂在十年前就被天枢的人打断了，这是他用的第三只机械臂，却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此“贴合”，仿佛真的长在自己身上。
“谢谢你，沈小姐。”
他声音哽咽，“我……报酬。”
沈烬打断他，声音因为脱力有些发飘，“我需要能量块，还有……工作台角落里那个报废的热成像义眼。”
老赵立刻从床底下拖出个箱子，拿出西块能量块，又把那个旧义眼递给她：“这些够吗？
不够我再去借……够了。”
沈烬接过东西，转身往外走。
刚到门口，就撞见了野川。
他靠在舱壁上，手里拿着个终端机，屏幕上显示着天枢的巡逻路线图。
看到沈烬手里的能量块和义眼，他挑了挑眉：“看来你的手艺值不少钱。”
“我需要个地方修这个。”
沈烬举起那个旧义眼。
左眼的黑屏让她始终处于被动，她必须尽快恢复视野。
野川看了眼那只布满划痕的义眼，又看了看沈烬苍白的脸：“跟我来。”
他把沈烬带到自己的房间——就在中央金属桌的后面，一个用集装箱隔出来的小空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工作台，墙上挂着把狙击枪，枪口闪着冷光。
“这里有你需要的所有工具。”
野川打开工作台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精密仪器，甚至有一台微型激光焊接机——这在铁锈区绝对是奢侈品。
沈烬没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些，只是放下东西，立刻开始拆解义眼。
野川也没打扰她，坐在床边，看着她的动作。
她的机械臂在处理精密零件时，完全没有了战斗时的狠厉，指尖稳定得惊人，连0.1毫米的误差都能精准修正。
原生右手虽然有些颤抖，但配合得极其默契，像是两只手共用一个大脑。
“你在天枢时，主导过义眼研发？”
野川突然问。
沈烬的动作顿了一下：“嗯。”
“知道‘独眼’吗？”
沈烬抬起头。
“独眼”是天枢最臭名昭著的秘密项目——强制给贫民窟的人植入劣质义眼，用来监控反抗者的动向，去年被曝光后，天枢对外宣称己经终止，但她知道，那项目只是转入了地下。
“我妻子就是死于‘独眼’的副作用。”
野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神经接口排斥，全身器官衰竭，死的时候才三十五岁。”
沈烬看着他，突然明白他桌上那张照片里的女人是谁了。
也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军用级的润滑剂，为什么会有微型激光焊接机——他和她一样，都有必须向那天枢讨还的血债。
“这个义眼，我能改成反监控的。”
沈烬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能屏蔽天枢的信号，还能……”她顿了顿，“看到他们的监控盲区。”
野川没说话，但沈烬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再是审视，多了些别的东西——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信任。
凌晨时分，沈烬终于修好了那只义眼。
她摘下左眼的黑屏义眼，换上新的，启动的瞬间，视野里不再是猩红，而是清晰的灰度图像，右上角显示着“信号屏蔽中”的字样，边缘还标注着天枢常用监控设备的探测范围。
“试试这个。”
野川递过来一个能量块，“军用加强版，能撑三天。”
这一次，沈烬接了过来。
她知道，这不是馈赠，是合作的定金。
她用手艺，他用资源，他们要一起做的事，远比修一只义眼更危险。
窗外的雨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透过集装箱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沈烬的机械臂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她看着野川，他正低头调试那台全息投影仪，屏幕上的加密代码在他指尖飞速跳动。
沈烬握紧了手里的能量块，感觉到它在掌心微微发烫，像一颗正在重新燃烧的火星。
修复义体只是开始，接下来要修复的，是被天枢碾碎的一切。
而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