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就是主战场，三块大小不一的显示器排开，屏幕上滚着天书一样的代码。
电线在地上缠成一团，跟盘丝洞似的。
空气里一股泡面味、电子元件发热味，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霉味。
苏茜踢开脚边一个空可乐罐，罐子哐当哐当滚到墙角，跟它的兄弟们汇合去了。
“杰哥，你这地方，很有后现代赛博废土风啊。”
苏茜捏着鼻子，小心地绕过地上一个开着盖的机箱。
阿杰瘫在一张电竞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
他顶着一头乱毛，眼底下两团青黑，身上那件T恤皱巴巴，印着的动漫妹子脸都模糊了。
他头都没回，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
“少废话。
泡面在墙角箱子里，自己泡。
矿泉水自己买，水管里的水喝了可能变异。”
苏茜自己拖了把堆满杂物的椅子坐下，把帆布包抱在怀里。
“瞧你这点出息。
姐今天来，是给你指一条明路，一条通往泼天富贵的康庄大道。”
阿杰终于停下手，椅子一转，面对她。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镜片厚得跟啤酒瓶底一样。
“微信里说的‘大项目’，就是你这潦草的样子？
苏茜，我虽然失业，但不代表我智障。”
苏茜也不恼，从帆布包里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机。
屏幕亮起，壁纸还是她新书的宣传图。
“看看这个。”
她把电脑推到阿杰面前，页面停留在顾云辰的征婚新闻上。
阿杰扫了一眼，嘴角撇到耳根子。
“咋？
真让我帮你P图竞选顾太太？
你这底子，P成天仙也得排队拿号。”
“滚蛋！”
苏茜踹了一脚他的电竞椅底座，“谁要竞选那劳什子太太。
是创作，是角色扮演，是沉浸式社会调查！”
阿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说人话。”
苏茜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眼睛发光：“我想让你帮我，造一个人。
一个完全符合顾云辰‘灵魂伴侣’想象的人。
从网络痕迹到消费记录，从社交圈子到人生经历，滴水不漏。”
阿杰盯着她，足足沉默了十秒。
然后他伸手，摸了摸苏茜的额头。
“没发烧啊。
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苏茜，骗婚是违法的，情节严重三年起步。
你想体验生活，可以去电子厂打螺丝，没必要挑战法律底线。”
“不是骗婚！”
苏茜拍开他的手，“就是……接近他，获取信任，观察他，然后抽身而退。
就像……就像玩一个超高难度的角色扮演游戏。
素材到手，我立刻人间蒸发。”
阿杰抱起胳膊，电竞椅往后滑了半米，上下打量她。
“苏大小姐，你写书把脑子写瓦特了？
你以为顾云辰是你们小区门口保安，你套个马甲他就信了？
他背后有整个法务团队和安保团队，调查一个人比呼吸还简单。”
“所以需要你啊！”
苏茜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状，“杰哥，你可是当年黑进学校系统给自己改成绩的猛人！
搞个无懈可击的身份，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
“那是年少轻狂！”
阿杰有点恼火，“我现在是良民！
良民懂吗？
再说了，这活儿风险太高，我没兴趣。”
苏茜不说话了。
她收回电脑，打开一个文档，里面是她下午整理的关于顾云辰的资料，喜好、习惯、成长经历，分门别类，密密麻麻。
“报酬，这个数。”
她伸出五根手指。
阿杰瞥了一眼：“五千？
你打发要饭的呢？”
“五万。
定金一万，事成之后西万。”
苏茜语气平静。
阿杰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
“五万？
听起来是不少。
但苏茜，你哪来的五万？
你签售会挣的？”
苏茜深吸一口气，从帆布包夹层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拍在桌子上。
“这是我全部家当，加上下本书可能有的版税……预付定金够了。
剩下的，等我卖了新书稿子，一次性付清。”
阿杰拿起那张卡，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扔回桌上。
“画饼谁不会？
你新书？
你新书题材定了吗？
就你这扑街体质，卖不卖得出去还两说呢。”
“这次不一样！”
苏茜身体前倾，盯着阿杰的眼睛，“这次是亲身经历！
绝对真实！
绝对劲爆！
薇薇都说，这题材写出来肯定爆！”
“林薇？”
阿杰嗤笑，“她除了给你灌鸡汤和吃火锅，还能干啥？
她同意你这作死计划了？”
“她……暂时还没被我说服。”
苏茜眼神飘忽了一下，马上又坚定起来，“但她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杰哥！
难道你甘心一辈子窝在这破地方，天天吃泡面，接点帮人找回微信密码的零活？”
这话戳到阿杰痛处了。
他脸色沉下来，转头看向那几块滚着代码的屏幕。
苏茜趁热打铁：“想想看，这不是犯罪，这是一次技术挑战！
证明你阿杰的实力，不比那些大公司的安全专家差！
用魔法打败魔法，用技术创造一个‘真实’的虚拟人！
多***！
多带感！”
阿杰没吭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键盘边缘。
机箱风扇的嗡嗡声显得特别吵。
苏茜站起来，走到那箱泡面前，弯腰拿出一桶老坛酸菜味儿的，又找到电水壶，接水，烧上。
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水壶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
“杰哥，”苏茜背对着他，声音混在水声里，“你就当帮我最后一次。
成了，你拿钱，我拿素材，咱们两清。
不成，我自己扛，绝对不连累你。”
水烧开了，蒸汽顶得壶盖噗噗响。
阿杰瘫在椅子里，仰头看着天花板上一块漏水留下的黄渍。
他抓了抓他那头乱毛，长长地、认命似的吐出一口气。
“妈的……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他一把抓过苏茜的电脑，手指在触摸板上划拉，飞快地浏览她整理的顾云辰资料。
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喜好古典音乐……偏爱抽象画……毕业于……啧，这霸总人设还挺全乎。”
他嘟囔着，“‘沈念’？
你连名字都起好了？
还能再土点吗？”
苏茜把泡好的面端过来，放在他手边，酸菜味弥漫开来。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设。
清纯，有艺术修养，家道中落但保持风骨，不慕虚荣……”阿杰打断她，指着屏幕上一行字：“‘反感目的性强的异性’？
大姐，你这整个计划的目的性都快冲破大气层了！”
“所以需要技术手段来淡化目的性啊。”
苏茜眨眨眼，“比如，制造几次‘偶然’的邂逅？”
阿杰翻了个白眼，没接话，双手放回键盘。
他打开几个漆黑的命令行窗口，手指开始跳舞一样敲击代码。
“首先，得有个干净的手机号，不能用你身份证注册的……IP地址要飘忽，不能固定……社交账号得从几年前就开始养，不能是新建的空壳……”他一边敲一边自言自语，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
苏茜拉过那把破椅子，坐在他旁边，捧着另一桶泡面，看着他操作。
屏幕上字符飞速滚动，她看不懂，但觉得莫名安心。
阿杰突然停下手，扭头看她，表情严肃：“苏茜，丑话说前头。
我只能帮你打造线上身份。
线下怎么演，被人扒皮了怎么圆，那是你的事。
到时候真出了事……我懂。”
苏茜打断他，用叉子搅和着碗里的面，“后果自负，绝不拖累你。”
阿杰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但他只看到一种破釜沉舟的兴奋。
他转回头，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最后的挣扎。
然后，他敲下回车键。
主屏幕上，一个进度条开始缓慢地向前爬升。
他抓过那桶泡面，揭开盖子，胡乱吹了吹气，嗦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