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与街头艺人小提琴的旋律，这座被誉为“艺术之都”的城市，连风里都飘着文艺复兴时期的浪漫气息。
林昭言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一条陌生的鹅卵石小巷口，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仰头望了望巷口那座爬满常春藤的钟楼，指针正不紧不慢地指向下午三点。
手机屏幕上，苏明远发来的地址被反复放大，可地图上蜿蜒如迷宫的街道，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戏谑的姿态嘲笑着他的方向感。
“明明说好了出机场坐A线电车到圣安娜广场，再转乘21路巴士……”他低声嘟囔着，用指腹蹭了蹭发烫的屏幕，“怎么就走到这种连路牌都看不懂的地方了？”
行李箱的万向轮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林昭言索性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翻出一瓶冰镇矿泉水。
拧开瓶盖时，冰凉的水汽在指尖凝成细小的水珠，他仰头灌了两口，琥珀色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视线扫过巷口来往的行人。
大多数是金发碧眼的本地人，要么行色匆匆，要么与同伴谈笑风生，没人注意到这个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的东方少年。
他身上那件月白色的亚麻衬衫被汗水浸得有些透明，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额前的碎发软软地搭着，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笑起来时会浮现的梨涡此刻陷着浅浅的阴影，透着几分旅途劳顿的茫然。
“早知道就该让苏明远请假来接我。”
林昭言戳了戳手机屏幕上那个灰色的头像，“这家伙，说什么医学系实验走不开，结果现在连消息都不回了。”
虽然心里吐槽着发小的不靠谱，但他并不真的生气。
苏明远比他早来维罗纳两年，从高中起就是形影不离的好友，这次能顺利申请到维罗纳大学的交换项目，少不了对方忙前忙后的帮忙。
只是他这人向来不爱麻烦别人，出发前拍着胸脯说“在国内都能凭导航逛遍陌生城市，到了国外怕什么”，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太轻敌了。
深吸一口气，林昭言将矿泉水瓶塞回包里，决定找个本地人问路。
他目光逡巡片刻，最终落在了巷子斜对面的露天咖啡座旁。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逆着光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银灰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像是揉碎了的月光。
他倚着斑驳的石墙，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烟雾在他周身缭绕成模糊的光晕。
林昭言的脚步顿了顿。
他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外国人，但眼前这个男人的样貌，几乎像是从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
轮廓深邃分明，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种近乎剔透的冰蓝色，像是阿尔卑斯山巅未化的积雪，此刻正半眯着，目光落在远处的钟楼顶端，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身高目测至少有一米九，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衫领口系着暗红色的丝绒领结，左胸前别着一枚精致的玫瑰胸针——银质的花茎缠绕着荆棘，花瓣边缘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冶的光芒。
明明是极具压迫感的打扮，却被他穿出了一种慵懒的贵气，仿佛刚从某个高级晚宴上抽身，随意站在这里打发时间。
林昭言犹豫了两秒。
这人看起来不太好接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连路过的行人都下意识地绕着他走。
但这条巷子里除了他之外，实在没有更合适的问路对象了。
“算了，反正语言不通的话，比划比划总能明白吧。”
林昭言给自己打气，拖着行李箱穿过不算宽阔的街道。
石子路硌得轮子发出“咔哒”声，或许是这声音太过突兀，那个男人终于缓缓转过头。
西目相对的瞬间，林昭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男人的左眼下方，有一颗小巧的泪痣，像是被上帝不小心滴落的墨点，为那张过于冷冽的脸庞添了几分妖异的美感。
他的目光落在林昭言身上，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被一种玩味的审视取代。
林昭言定了定神，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露出一个自认为足够友好的笑容，梨涡浅浅地陷了下去：“您好，请问……”他本想说英语，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的英语水平仅限于日常问候，复杂的地址恐怕说不清楚。
正纠结着要不要打开手机地图首接指给他看，对方却先开了口。
“需要帮忙吗，小家伙？”
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意大利语特有的慵懒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更让林昭言惊讶的是，他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只是带着些许异域口音，听起来格外性感。
“您会说中文？”
林昭言眼睛一亮，瞬间觉得找到了救星。
亚历克斯·莫雷蒂挑了挑眉，指尖的香烟燃到了尽头，他随手将烟蒂按在旁边的金属烟灰缸里，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会一点。”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宝藏，“迷路了？”
“嗯！”
林昭言用力点头，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地图界面递过去，“我要去这个地址，找我朋友。
但是跟着导航走，越走越不对。”
亚历克斯的视线落在屏幕上，当看到“圣乔治街17号”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地方离这里不算远，步行大约十五分钟，但确实藏在一片错综复杂的老巷子里，外地人很容易绕晕。
他抬眼看向林昭言，少年正睁着那双清澈的桃花眼望着他，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轻轻颤动，因为着急，鼻尖还沾着一点薄汗，看起来像只迷路的小动物，让人忍不住想逗弄一下。
“巧了。”
亚历克斯收起笑容，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一股淡淡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算浓烈，却带着强烈的存在感，“我刚好要去那边附近。”
林昭言愣了一下，随即喜出望外：“真的吗？
那太好了！
请问您方便带我过去吗？
我可以付向导费的！”
他说着就要去摸钱包，却被亚历克斯抬手制止了。
“向导费就不必了。”
男人的冰蓝色眼眸里漾着笑意，左眼下的泪痣随着表情灵动起来，“帮一位可爱的小先生带路，是我的荣幸。”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林昭言反而被那句“可爱的小先生”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道：“那太感谢您了。
我叫林昭言，双木林，昭示的昭，言语的言。”
“亚历克斯。”
男人报上自己的名字，顿了顿，补充道，“亚历克斯·莫雷蒂。”
“莫雷蒂先生，麻烦您了。”
林昭言礼貌地颔首，拉了拉行李箱的拉杆，“我们现在可以走吗？”
“当然。”
亚历克斯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迈步走向巷子深处。
林昭言连忙跟上，两人并肩走在狭窄的石板路上。
午后的阳光穿过两旁建筑的缝隙，在他们脚下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
亚历克斯的步伐从容不迫，黑色的西装裤包裹着笔首修长的双腿，每一步都像是踩着某种优雅的节拍。
林昭言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这个叫亚历克斯的男人，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
明明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却带着点玩世不恭的邪气；明明看起来身份不凡，却愿意耐心给一个陌生的外国少年带路。
还有他胸前那枚玫瑰胸针，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类似的标志……“在想什么？”
亚历克斯忽然侧过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林昭言被抓包，脸上一热，连忙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就是觉得维罗纳的建筑很漂亮，和国内很不一样。”
“是吗？”
亚历克斯轻笑一声，放慢了脚步，“这里确实有很多老建筑，二战时没被炸毁，算是幸运。”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一座哥特式教堂的尖顶，“那是圣玛利亚教堂，里面有乔托的壁画。”
林昭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阳光下的尖顶闪着金光，繁复的雕刻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壮观。
“好厉害，”他由衷赞叹，“您对这里很熟悉啊。”
“从小在这里长大。”
亚历克斯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林昭言发现亚历克斯不仅中文说得好，知识面也异常广博。
从维罗纳的历史建筑聊到意大利的美食，甚至还知道不少中国的网络流行语，偶尔冒出一句“yyds”，总能让林昭言惊讶地瞪大眼睛。
“您怎么会懂这么多中文啊？”
林昭言忍不住好奇。
“以前学过。”
亚历克斯含糊地应了一句，目光落在少年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耳垂上，“有个朋友是中国人。”
林昭言“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性格里有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知道哪些话题该适可而止。
穿过几条小巷，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的街道出现在面前，两旁是色彩明快的公寓楼，阳台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几个孩子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前面就是圣乔治街了。”
亚历克斯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路牌，“17号是一栋白色的公寓楼，很好找。”
林昭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路牌上“Via San Giorgio”的字样，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郑重地向亚历克斯鞠躬道谢：“莫雷蒂先生，真的太感谢您了！
如果不是您，我可能天黑都找不到地方。”
“举手之劳。”
亚历克斯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里笑意加深，“林先生是来留学的？”
“嗯，交换生，在维罗纳大学待一年。”
林昭言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一袋还没拆封的大白兔奶糖，“这个给您，算是谢礼。
我们中国的糖果，很甜。”
亚历克斯看着那袋印着兔子图案的奶糖，愣了一下，随即接了过来，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林昭言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
少年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和他掌心的温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谢。”
亚历克斯将奶糖放进西装内袋，动作自然，“我很喜欢甜食。”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白色公寓楼里跑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看到林昭言时眼睛一亮，挥着手大喊：“昭言！
这里！”
是苏明远。
林昭言也笑了起来，朝他挥了挥手：“明远！”
他转身对亚历克斯说：“那是我朋友，我先过去了。
再次感谢您，莫雷蒂先生！”
“不客气。”
亚历克斯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林先生。”
林昭言没多想，笑着点了点头：“借您吉言，再见！”
说完，他拖着行李箱朝苏明远跑去。
阳光洒在他的背影上，月白色的衬衫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轻快的步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苏明远接过他的行李箱，一边抱怨着“你怎么才到，我实验一结束就跑回来了”，一边下意识地朝林昭言身后望去。
当看到站在街角的亚历克斯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镜都差点滑下来。
“昭言……”苏明远的声音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林昭言的胳膊，“你认识那个人？”
林昭言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亚历克斯还站在原地，正朝他这边看过来，察觉到他的视线，还抬手对他做了个口型。
距离太远看不太清，但林昭言莫名觉得，那口型像是在说“再见，小猫咪”。
“嗯，刚才迷路了，是他带我过来的。”
林昭言没在意苏明远的异样，随口答道，“他人还挺好的，中文说得超溜。”
苏明远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了，他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他是亚历克斯·莫雷蒂啊！
莫雷蒂家族的继承人！
维罗纳地下世界的……”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黑帮老大！”
林昭言愣住了。
他回过头，街角的那个身影己经转身走进了阴影里，只留下那枚玫瑰胸针的红色反光，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难怪觉得那玫瑰标志有点眼熟，出国前苏明远给他科普过维罗纳的“特殊势力”，说莫雷蒂家族以玫瑰为图腾，是这座城市真正的掌控者之一。
他当时只当故事听，没想到第一天就和传说中的“黑帮老大”打上了交道。
而且，那位“黑帮老大”，不仅给一个陌生少年带路，还收下了他的大白兔奶糖，甚至……叫他“小猫咪”？
林昭言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这座艺术之都，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街角的阴影里，亚历克斯靠在墙上，指尖摩挲着口袋里那袋奶糖。
冰凉的糖纸隔着布料传来细微的触感，像是刚才碰到少年指尖时的温度。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冽：“是我。
查一下维罗纳大学新来的交换生，林昭言，中国人。
半小时内，我要他所有的资料。”
挂掉电话，他抬头望向那栋白色公寓楼的某个窗口，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小猫咪……”他低声呢喃，左眼下的泪痣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巷口的风卷起几片落叶，带着咖啡香的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危险而甜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