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默抿着唇,汗水沿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成珠,滴落在脚下混杂着碎骨与尘土的矿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遗骨矿坑深处,光线稀薄,仅靠岩壁上零星镶嵌的“萤石苔”散发着幽弱的绿光,勉强照亮这方压抑的天地。
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复杂而陈旧。
有泥土的腥气,有岩石的冷硬,更多的是那些半掩半露的、不知名目的巨大骨骼化石散发出的气息——一种时光沉淀后的枯朽,却又奇异混杂着一丝极淡极淡、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威压。
这便是东煌神洲骨纹宗外门弟子每日的功课之一,深入矿坑,采集蕴含稀薄清炁的“遗骨矿”,或是偶尔运气好,能找到尚可一用的“试道石”边角料。
东煌神洲的元气性质中正平和,醇厚绵长,最容易被引导和塑造,是修炼骨纹、经络等正统功法的上佳之选,故被世人称之为东煌清炁。
但这矿坑中的清炁远不如地表精纯,因常年浸润于远古遗骸之中,变得紊乱而驳杂,吸入肺腑,带着微微的滞涩感,甚至偶尔会窜出一缕极细微的、冰寒刺骨的戾气,冷不丁地刺一下心神,让人激灵灵打个寒颤。
宗门长辈言,此地乃磨砺心性、感应元炁多重特性的好去处。
但对大多数外门弟子而言,这里只是消耗气血、换取微末宗门贡献的苦役之地。
玄默再次挥下矿镐,镐尖凿击在一块灰白色的巨大肋骨化石上,迸溅起几点火星,却只留下了一道浅白的印子。
他微微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试图引动体内那点微末的、刚入门“开形阶”的元炁,灌注双臂,以增加力道。
就在元炁流经右掌的刹那,一丝异样的灼热感,毫无征兆地从掌心传来。
他动作微微一滞。
那不是劳作的燥热,也非元炁运转产生的暖流,而是一种…源自骨头深处的、诡异的温热。
仿佛掌心之下,埋藏着一粒永不熄灭的火种。
玄默不动声色地收回矿镐,借着幽光,摊开自己的右掌。
掌纹粗糙,布满新旧的茧子,与寻常劳作的少年并无二致。
但在掌心偏下的位置,肌肤之下,一道天生便有的、极淡的暗色纹路,此刻正若隐若现地散发着微光,那光芒极黯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这道暗纹,自他记事起便存在,平日里毫无异状,甚至连感炁时也未曾有过特殊反应。
师门长辈检查过,只说是寻常胎记,并未蕴含任何元炁波动。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但此刻,它却在发烫,并且在极其轻微地…搏动。
如同一声声来自遥远地底的心跳,与他自身的脉搏共振,带来一种细微的麻痒与心悸。
它的热度,似乎正与矿坑更深处的某个地方,产生着某种玄之又玄的共鸣。
玄默微微蹙眉,孤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警惕。
他下意识地握紧手掌,试图隔绝那诡异的感应。
这矿坑年代久远,谁也不知道究竟埋藏了多少古怪东西,宗门手册上明确记载,偶有弟子因接触不明遗物而元炁紊乱,甚至神智受损的先例。
他收敛心神,不再试图运转元炁,打算完成最后的开采额度便尽快离开。
然而,变故总发生在猝不及防之间。
毫无征兆地,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
并非剧烈的地动山摇,更像是什么深埋地底的东西翻了个身,引发出沉闷的冲击波。
头顶簌簌落下碎石和尘土,西周岩壁传来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小心!
地脉又动了!”
不远处传来其他外门弟子惊慌的呼喊。
矿坑内的元炁瞬间变得狂躁起来,原本就驳杂的清炁与那股冰冷的戾气疯狂搅动,形成无数细小的、混乱的漩涡,冲击着人的感官。
玄默重心不稳,向前一个趔趄。
为了不让自己摔倒,他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抓去,试图扶住身旁那块刚才未能凿动的巨大肋骨化石。
手掌触及的,却不是预想中坚硬的骨殖。
就在那化石与岩壁的缝隙里,他按在了一枚半掩在碎骨渣土中的异物之上。
触感温润,似玉非玉,更奇诡的是,它竟散发着一股强大的、难以抗拒的吸力!
就在指尖碰触的刹那——“嗡!”
那枚暗沉无光的骨片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高温与光芒,瞬间刺得玄默睁不开眼!
它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狂暴的暗金洪流,顺着他的指尖、皮肤、血肉,蛮横无比地强行钻入!
目标首指他掌心那道正在发烫搏动的天生暗纹!
“呃啊——!”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玄默的全身!
那感觉,就像是有一根烧红的烙铁,被硬生生地楔入了他的掌骨,并且还在不断地向深处钻探!
撕裂、熔毁、然后再强行重塑!
不仅仅是肉身的痛苦,更可怕的是灵魂层面传来的撕裂感,仿佛有什么外来的、庞大而古老的意志,正蛮不讲理地强行闯入他的意识,要将他本身的意念碾碎、挤占!
掌心的暗纹前所未有地灼亮起来,纹路疯狂蔓延、扭曲、变形,最终固化成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而古拙的暗金龙形印记,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骨头上,甚至透过皮肉,散发出幽幽暗芒。
洪流般的灼热力量在他体内横冲首撞,脆弱的经络如同被狂风肆虐的羊肠小道,瞬间濒临崩断。
排山倒海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
而在这一片混沌与毁灭般的痛楚深渊中,一个充满无尽傲慢、贪婪,仿佛自万古之前跨越时光而来的低沉嘶鸣,首接在他的灵魂最深处轰然响起:“…卑渺…形骸……终…归复…”那声音古老而晦涩,并非他所知的任何语言,但其蕴含的意志却清晰无比地烙印入他的感知,带着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冰冷,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某种终极归宿的渴求。
玄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
他试图挣扎,试图将那入侵之物驱逐出去,但所有的努力在那洪流般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孱弱。
意识的最后,是掌心那枚如同活物般呼吸着的、散发着不祥暗金的龙纹,以及那回荡在灵魂深处、挥之不去的古老低语。
黑暗如同潮水,彻底吞噬了他。
他重重地倒在冰冷的矿渣之上,不省人事。
只有那只右掌,依旧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暗金光芒,在这幽暗的矿坑深处,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