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店员用平淡无奇的语气报出那个数字时，林微只觉得耳朵嗡了一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笔钱，几乎相当于她省吃俭用两个月的生活费，或者整整一个季度的颜料与画纸的开销。
仅仅是为了清洗一件衣服。
她捏着那张轻薄却重若千钧的票据，指尖冰凉。
脑海里闪过顾夜宸那双淡漠的眼，和他那句“处理好清洗费用”。
对他而言，这或许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支出，甚至可能转眼即忘。
但对她来说，这是她莽撞撞下的苦果，必须由自己咽下。
赔偿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这代价，沉重得让她胸口发闷。
没有犹豫太久，骨子里的倔强和那份不愿亏欠任何人的坚持占了上风。
林微默默地将报价单折好收进口袋，然后，开始了更加疯狂的陀螺般旋转的生活。
白天，她奔波于学校和图书馆之间，抓紧一切时间完成课业。
傍晚和周末，所有课余时间都被***填满。
除了原有的咖啡馆轮班，她又托同学介绍，接了两份零散的临时工：一份是周末清晨在便利店整理货架，另一份是深夜给一家工作室做简单的图稿勾线。
日子变得像上了发条，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精确计算。
午餐常常是一个冰冷的饭团或是最便宜的白面包，晚餐则在***的咖啡馆蹭一份员工餐。
她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每一笔进出的金额，将原本计划买新颜料、甚至只是看一场电影的小小奢望全部压下。
每一枚硬币，每一张零散的纸币，都被她仔细地收好，在一个小小的旧铁盒里慢慢堆积。
几周后，那个旧铁盒终于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林微将里面所有的钱倒出来，坐在狭小出租屋的书桌前，就着台灯微弱的光，一遍遍仔细清点。
有整百的，更多的是五十、二十、十块，甚至还有不少一元、五角的硬币。
她将皱巴巴的纸币一张张抚平，按面额整理得一丝不苟，边缘对齐，叠得整整齐齐。
硬币则用干净的白色小纸袋仔细分装好。
整个过程，庄重得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她按照名片上的号码，先联系了那位助理。
电话那头的男声礼貌而疏离，似乎早己将这件小事遗忘，经她提醒才想起，随后公事公办地提供了一个地址，让她将费用转至一个指定账户，或者送至公司前台。
林微选择了后者。
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亲眼确认对方收到，她才能安心。
去往顾氏集团总部的路，仿佛一场漫长的朝圣。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可鉴人的旋转门进出着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精英男女。
林微穿着她最体面但也明显廉价的连衣裙，站在大厅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显得渺小而不安。
前台小姐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但打量她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得知她的来意后，流程变得繁琐。
等待、询问、登记、再次确认……她像个误入异世界的闯入者，每一步都走得忐忑而僵硬。
最终，那叠象征着了她数周辛苦汗水、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和那几个装着硬币的小纸袋，被前台小姐放入一个写着“转交总裁办”的信封里。
她看着那个信封被收走，心里像卸下了一块巨石，又像空了一块。
……顶层，总裁办公室。
顾夜宸刚刚结束一个越洋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助理敲门进来，将那个普通的信封放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
“顾总，这是前台转交上来的。
说是之前送去干洗的那件西装清洗费用，一位姓林的小姐送来的。”
顾夜宸目光掠过信封，顿了一秒，似乎才将“清洗费用”、“林小姐”与几周前那个雨夜模糊的记忆碎片对应起来。
他几乎忘了这件事。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并未立刻理会。
助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顾夜宸处理完手头另一份紧急文件，才漫不经心地拿过那个信封打开。
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叠纸币。
面额不一，但每一张都被尽力抚平，叠放得极其整齐，边角严谨地对齐，显示出递交者极其认真甚至有些笨拙的郑重态度。
然后是两个小巧的白色纸袋。
他打开其中一个，倒出里面的硬币。
一元、五角，闪着微光，滚落在价值不菲的黑檀木办公桌上，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他的动作停住了。
视线落在那些零钱和异常整齐的纸币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能轻易想象出，凑齐这样一笔对她而言绝非小数的钱，需要怎样的精打细算和辛苦。
她本可以哭穷、耍赖，或者干脆消失，他那日并未强求，甚至未曾放在心上。
但她没有。
她不仅送来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固执的、带着某种笨拙尊严的方式。
那双在雨夜里清澈又惊慌，却透着倔强的眼睛，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此刻，似乎为那双眼睛的主人添上了更具体的形象：认真、坚韧，甚至有些傻气地遵守规则。
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在他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里轻轻漾开一圈微澜。
那感觉转瞬即逝，陌生而奇特。
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五角硬币，在指间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冰冷的金属触感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温度。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助理的号码。
“之前送钱来的那位林小姐，”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她叫什么？
有留下联系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