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南,富户汪家。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映照出廊下一道鬼魅般的黑影疾速闪过。
紧接着,一声女子的闷哼被“哗哗”的雨声瞬间吞没,微弱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雷声滚滚,黑影消失的尽头,后院那口幽深的古井上,不知何时,竟被一块磨盘大的巨石死死压住。
雨,越下越大了。
……痛!
像是有人用一柄生锈的斧子,把脑子从中间劈开,又用烧红的铁棍在里面胡乱搅动。
沈辞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如风箱般起伏。
映入眼帘的,不是他那间窗明几净的法医解剖室,而是三尺之外,一张草席上覆盖着的冰冷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线香、尸体***和潮湿木头混合在一起的诡异气味,首冲天灵盖。
这是……顺天府衙门后院的停尸房,义庄。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无比真实的记忆洪流,此刻正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冲撞、撕扯、融合。
一边,是二十一世纪最年轻的首席法医,手术刀划过无数冰冷的躯体,探寻着死亡背后的真相,最终因连续工作72小时,猝死在解剖台前。
另一边,是一个年仅十八,与他同名同姓,无父无母,在这大胤王朝神都里,被人呼来喝去,连条狗都不如的小仵作。
“我……穿越了?”
沈辞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撑着身子坐起,头痛欲裂,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
除了脑海中的剧痛,他还感觉到心口处,传来一片奇异的温润触感。
那里,似乎有一个与生俱来、却不属于这具身体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摸了半天,突然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他掏出来一看,是一枚用红绳穿着的玉佩。
玉佩通体温润,质地绝非凡品,在昏暗的油灯下依然流转着淡淡的光泽。
上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游龙,龙目威严,气势非凡。
这东西,与他这一身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以及小仵作的卑微身份,显得格格不入。
还没等他理清思绪,“砰!”
的一声巨响,义庄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人一脚粗暴地踹开。
一个满脸横肉,眼角带着刀疤,身穿捕快服的汉子,提着一盏被风雨打得摇摇欲坠的灯笼,恶声恶气地吼道:“沈辞!
你这天杀的小杂种,还在挺尸呢?
汪家出大事了,赶紧给老子滚起来!”
来人是顺天府的捕头,李麻子。
原主记忆里,这是个吃拿卡要,动辄打骂下属的狠角色。
沈辞不敢怠慢,强忍着脑中的剧痛,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跟着李麻子冲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真的,回不去了。
马车在泥泞的街道上疾驰,很快便停在了汪家那朱漆鎏金的大门前。
昔日里车水马龙的豪门府邸,此刻却被一片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所笼罩。
“快点!”
李麻子推搡了一把沈辞,领着他跨过高高的门槛。
眼前的一幕,饶是沈辞前世见惯了各种惨烈的案发现场,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庭院里,家丁、丫鬟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雨水冲刷着鲜血,汇成一条条诡异的溪流。
正堂之内,汪家的家主汪员外和他新婚不久的大公子,皆是喉咙被利器切开,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满门十一口,一夜之间,尽数被屠!
唯独……不见了新娘子。
一位胡须花白,身形微胖的老仵作,正捏着鼻子,用一根木棍随意地拨弄着尸体,草草勘验。
他便是顺天府仵作的头儿,人称“王把头”。
“王把头,怎么样?”
李麻子递上一块碎银子,不动声-色地塞进了王把头的袖子里。
王把头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咳嗽一声,拿腔作调地断言道:“看这伤口,干净利落,一刀毙命,定是伙流窜的悍匪所为。
抢了钱财,杀了人,八成是把那新娘子也给掳走了!”
“悍匪?”
沈辞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扫视着现场,前世养成的职业习惯让他无法忽略那些被众人无视的细节。
现场太混乱了。
大雨冲刷,加上闻讯赶来的家仆们惊慌失措地奔走,许多关键的足迹和痕迹都被破坏殆尽。
但是……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正堂那高高的门槛内侧。
那里,有一小块半个指甲盖大小,尚未被雨水完全冲散的新鲜泥土。
这块泥土的颜色,比庭院里被血水浸泡过的泥土要更深一些,显得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它的位置在门槛之内,说明留下它的人,是从府内离开时,不经意间蹭上去的。
如果是悍匪从外闯入,泥土应该留在门槛外侧才对。
沈辞缓缓蹲下身,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他发现,那块小小的泥土里,似乎还夹杂着几缕比发丝还细的青黑色草屑。
“王把头,”沈辞站起身,本能地开口道,“这案子,恐怕不是悍匪那么简单。
您看这门槛内侧的泥土……”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把头一声厉喝打断。
“黄口小儿,懂个屁!”
王把头三角眼一瞪,满脸不屑地斥道,“老夫验过的尸体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插嘴了?
让你来是让你干活的,不是让你来多嘴多舌的!”
一旁的李麻子也是一脸不耐烦,狠狠地瞪了沈辞一眼:“让你干啥就干啥,哪来那么多废话!
去,把那边的尸体都给老子翻过来,登记在册!”
沈辞看着两人官官相护,急于定案的嘴脸,心中一沉。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人微言-轻的身份,再争辩下去,只会自讨苦吃。
他默默地低下头,应了声“是”,在转身走向庭院尸体的时候,趁着众人不注意,用油纸迅速将那块带着草屑的泥土捻起,悄无声-息地藏进了自己的袖袋之中。
风雨之中,沈辞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这个世界,人命如草芥。
而真相,似乎比人命还要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