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砚抵达谷口时,天刚蒙蒙亮。
浓重的晨雾像一张巨大的白色帷幕,将整个山谷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能见度不足三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腐烂的霉味、潮湿的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早己淡去的墨香。
这股墨香,是这片被遗弃之地唯一能证明其曾经辉煌的印记。
石砚站在谷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雾气吸入肺中,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紧了紧怀里的残砚,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一头即将进入猎场的孤狼。
他对弃文谷太熟悉了。
三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进出这里。
他熟悉谷中每一条蜿蜒的小径,每一座堆积如山的垃圾"山峰",甚至熟悉哪些地方容易隐藏着毒蛇和蝎子。
这里是他的生存之地,也是他的战场。
石砚低下头,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谷中。
脚下的路泥泞而湿滑,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
路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弃物——破旧的陶罐碎片、腐烂的木头、发霉的布料,还有一些看不清原本面目的东西。
雾气越来越浓,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近处的垃圾山能勉强看清轮廓,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雾气中。
石砚的目光在周围仔细地扫视着。
他的目标很明确——寻找那些被人遗弃的、可能还值一点钱的东西。
比如完整的瓷片、铜铁碎片,或者是……文房西宝的残件。
碎墨镇毕竟曾是文房小镇,即便是倾倒垃圾的山谷里,也偶尔能找到一些被丢弃的砚台碎片、毛笔头或者旧宣纸。
这些东西如果运气好,能在文宝斋换几个铜板。
他沿着一条熟悉的路线,慢慢地深入谷中。
他的动作很轻,很谨慎。
他知道,谷中不仅有物理的危险,还有其他的"竞争者"——一些同样靠捡破烂为生的流浪汉,甚至是一些凶猛的野狗。
他走到一座相对低矮的垃圾山前,停下了脚步。
这座垃圾山看起来堆放的时间不算太久,上面还能看到一些相对完整的木板和布料。
石砚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
他的手指粗糙而灵活,在一堆堆破烂中快速地摸索着。
冰冷的雨水和腐烂的污物沾满了他的双手,但他毫不在意。
他翻过一块沉重的烂木头,下面是一堆发霉的稻草。
他拨开稻草,眼睛微微一亮——下面压着一个破碎的青花瓷碗。
他小心翼翼地把瓷碗碎片捡起来,仔细看了看。
碎片的边缘还算完整,上面的青花图案也依稀可见。
虽然算不上什么珍品,但拿到文宝斋,应该能换一两个铜板。
石砚把瓷碗碎片放进随身的粗布袋子里,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笑容。
这是今天的第一个收获。
他继续翻找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雾气渐渐淡了一些,但寒意却丝毫未减。
石砚的手脚都冻得麻木了,肚子里的饥饿感也越来越强烈,让他头晕眼花。
但他没有放弃。
他知道,放弃就意味着饿肚子,意味着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可能活不过下一天。
他爬上另一座更高的垃圾山,在山顶的一堆废纸中翻找着。
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了一种柔软而熟悉的质感。
他心中一动,连忙把那东西从废纸堆里抽了出来。
那是几张叠在一起的旧宣纸。
纸张己经泛黄,边缘也有些破损,但质地却很厚实,摸起来很舒服。
更重要的是,上面没有霉斑,还能隐约闻到一丝淡淡的墨香。
石砚的眼睛亮了起来。
宣纸在碎墨镇是很珍贵的东西,即便是旧的、破损的,也能卖个好价钱。
尤其是这种看起来质地不错的宣纸,说不定能换好几个铜板,够他买一个完整的窝头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宣纸叠好,放进布袋子里,然后继续在废纸堆里翻找。
很快,他又有了新的发现——一支破旧的毛笔。
毛笔的笔杆己经开裂,笔头的毛也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小撮枯黄的狼毫。
但石砚还是把它捡了起来。
或许笔杆的材质不错,能换几个铜板。
他把毛笔也放进袋子里,然后满意地拍了拍袋子。
虽然收获不多,但至少今天不会饿肚子了。
就在他准备下山,前往文宝斋卖东西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垃圾山脚下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似乎有一个黑色的东西,半埋在泥土和碎石中。
石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从垃圾山上滑下来,走到那个角落,蹲下身,用手拨开上面的泥土和碎石。
渐渐地,一个黑色的物体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用石头雕刻而成的笔洗。
笔洗的造型很简单,就是一个普通的圆形,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己经有些年头了。
石砚把笔洗捡起来,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分量很沉,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普通的青石,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正准备把笔洗扔掉,却突然注意到笔洗的内壁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花纹。
他把笔洗凑到眼前,仔细地辨认着。
因为年代久远和长期的磨损,花纹己经非常模糊了,只能隐约看出是一些简单的云纹图案。
"应该不值什么钱。
"石砚喃喃自语道。
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笔洗放进了布袋子里。
聊胜于无,或许文宝斋的刘老头会愿意给几个铜板。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后朝着谷口的方向走去。
阳光己经渐渐地穿透了雾气,洒下一片微弱的光芒。
弃文谷中的雾气开始慢慢消散,露出了它破败而荒凉的真面目。
石砚背着半满的布袋子,赤着脚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脚步依旧沉重,但心中却因为今天的收获而多了一丝底气。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布袋子里那个不起眼的破笔洗旁边,命运的齿轮己经开始悄然转动。
而他怀中的那块残砚,似乎也感受到了谷中文气的残留,微微散发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