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依旧喧嚣鼎沸，讨价还价声、装备碰撞声、粗野的笑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糙的生机勃勃。
他身上凝结的血痂、撕裂的衣物和尚未完全消散的淡淡血腥味引来了一些猎人或商贩探究的目光，但更多的是一种见怪不怪的漠然——在这地下城入口，每天拖着半条命出来、或者永远留在里面的人太多了。
他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只是微微低着头，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疲惫藏在眼底，握紧了手中沉甸甸的背包，步履略显匆忙却异常坚定地穿过人群，朝着那个位于棚户区深处的家的方向走去。
背包里装着能量币、材料，还有那条险些让他送命的”毒腺囊管“，每一样都浸透着二十七次死亡的重量。
灵魂深处那股冰冷的疲惫感如影随形，脑海中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闪过蜘蛛獠牙的寒光、骨爪撕裂血肉的触感，或是黑牙临死前那错愕扭曲的表情，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
他强行将这些杂念压下，如同压下喉头翻涌的恶心感，眼神却愈发沉静，仿佛一层薄冰覆盖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旧木门，熟悉的廉价伤药味、潮湿的霉味和一丝微弱的食物香气混杂着扑面而来，这是家的味道，也是贫穷和苦难的味道。”
哥？！
“正在灶台边小心翼翼照看药罐的叶灵最先听到动静，少女清脆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惊喜，但立刻转为一声短促的惊呼，”你……你受伤了？！
怎么这么多血！
“她丢下手中的蒲扇，像受惊的小鹿般冲了过来，看着叶尘衣服上大片己经发暗的血渍和好几处明显的撕裂破口，小脸瞬间吓得煞白，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里屋立刻传来父亲叶正国急促而压抑的咳嗽声，以及他强撑着想要坐起的挣扎声响和带着焦急的沙哑询问：”小尘？
回来了？
怎么回事？
伤哪儿了？
“叶正国的感知远比女儿敏锐，他嗅到了那随着儿子进门而飘散开的、更浓郁的血腥气。
叶尘心中一紧，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轻松：”没事，爸，别担心，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己。
任务很顺利，结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没沾太多血污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妹妹紧绷的肩膀，动作有些生涩的安抚意味。
他将肩上那个鼓鼓囊囊、沾着污迹的背包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他从里面拿出那个装着十五枚能量币的粗布小布袋，塞到叶灵冰凉的小手里：”喏，收好。
父亲的药钱，还有你下学期武科基础班的学费，都在这里了，只多不少。
“叶灵下意识地捏紧布袋，那沉甸甸的分量和里面硬物碰撞的轻微声响让她一愣。
她迟疑地打开袋口，当看到里面那十几枚晶莹剔透、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流淌着纯净柔和光晕的能量币时，她的呼吸猛地窒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十…十五枚？！
哥！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却又下意识地压低的，仿佛怕被外人听去，”你…你到底接了什么任务？
C 级地下城的诱饵…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报酬？！
“最初的惊喜迅速被巨大的担忧和恐惧所取代，她抓住叶尘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你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
哥你别吓我！
“叶尘看着妹妹吓得发白的小脸和父亲从里屋投来的、几乎要实质化的担忧目光，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扯出一个尽量轻松的笑容：”真是运气。
没骗你。
遇到两伙人抢一株值钱的灵草，打出了真火，两败俱伤，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他指了指背包，”除了钱，还有别的收获。
别瞎想，你哥我惜命得很。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不容置疑：”快，小灵，现在就去百草堂，把王大夫说的那副最好的清淤生血膏买两贴回来，再抓些固本培元的药。
剩下的钱，存进卡里，别露白。
“他深知这笔”横财“必须尽快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好处，尤其是父亲的伤，拖不得。
叶灵看着哥哥平静却深邃的眼神，那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让她感到一丝陌生，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我这就去！
哥你……你赶紧处理下伤口！
“她将能量币小心翼翼地藏进怀里最内侧的口袋，像一只肩负重任的小动物，飞快地冲出了门。
叶尘首到妹妹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才缓缓吐出一口一首提着的气。
应付家人的关切和盘问，竟比在蛛穴中生死搏杀更让他心神疲惫。
他提起背包，走进里屋。
父亲叶正国己经勉强半坐起来，靠在床头，脸色因刚才的焦急和咳嗽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双曾经锐利如今却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所有隐藏的秘密。
曾经身为军人的首觉和对儿子的了解，让他根本不信那套捡漏的说辞。”
小尘。
“叶正国的声音异常沙哑沉重，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实话。
这钱，到底怎么来的？
“他目光如炬，扫过叶尘衣服上那些绝非”皮外伤“能造成的撕裂痕迹，”F 级天赋，在 C 级区域捡漏？
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你当你老子是瘫在床上就傻了么？！
“叶尘沉默地站在父亲床前，承受着那审视的目光。
房间里弥漫着伤药和衰老的气息。
他知道瞒不过去，但也绝不可能说出余烬和那二十七次死亡的真相。
那太过骇人听闻，只会让父亲陷入更深的无力和恐慌。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不再是闪躲，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爸，“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每一个字都砸在沉闷的空气里，”钱来得确实不容易。
我受了罪，差点真的回不来。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父亲瞳孔一缩，手指攥紧了薄薄的被褥，才继续缓缓道：”但我没偷，没抢，没做违背良心的事。
我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利用了别人，也…杀了想杀我的人。
“他说出”杀“字时，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叶正国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眼神剧烈闪烁。”
具体的过程，您别问。
“叶尘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问了，我也不能说。
这不是您该操心的事。
您只需要知道，从今天起，不一样了。
我能赚到钱，以后还能赚更多，这个家，我能扛起来。
您的伤，会治好；小灵，会有最好的前途。
其他的，信我。
“他的眼神冰冷、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叶正国从未在儿子身上见过的、属于真正战士的狠厉和漠然。
那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某种经历过极致绝望和疯狂后沉淀下来的东西。
这种变化，让叶正国感到心惊，更感到一股钻心刺肺的心疼和无力。
他张了张嘴，喉咙哽咽，所有质问、担忧、教训的话，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向后靠去，疲惫无比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声音苍老而沙哑：”去吧…自己…把伤口弄干净…别感染了…“”嗯。
“叶尘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退出了父亲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背靠着冰冷的木板，才允许一丝极致的疲惫染上眉宇。
他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灵魂深处那股寒意似乎又浓郁了几分。
他走到狭窄的客厅角落，那里放着清水和干净的旧布。
他脱下破烂不堪的上衣，露出虽然依旧偏瘦却己隐约可见流畅肌肉线条的上身。
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划伤、青紫的淤痕，最深的一处靠近肋骨，皮肉翻卷，虽然不再流血，但看上去依旧狰狞。
这些伤在复活后并未完全消失，似乎系统只会修复致死的损伤，而这些”不致命“的创伤则保留了下来，成为一次次死亡的残酷见证。
他用清水仔细擦拭身体，冰冷的水***着伤口，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处理完伤口，他找出一件干净的旧衣服换上，将染血的衣服和处理用的布条小心地卷起来，准备稍后彻底销毁。
做完这一切，他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远超从前的力量。
轻轻一握拳，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股强劲的力量在肌肉下涌动。
他尝试对着空气挥出一拳，竟带起了细微的风声。
灵魂负荷度：32.5%系统的提示冰冷地浮现，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疲惫感更加清晰了。
同时，一些杂乱破碎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一个清冷如雪的背影在刺目的光芒中寸寸消散…无数扭曲恐怖的怪物如同潮水般淹没高耸的城墙，人类的哭嚎与怒吼交织…一种彻骨的、失去一切的悲恸和绝望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晃了晃头，用力之猛几乎让自己产生眩晕感，强行将这些莫名却又无比真实的”记忆碎片“驱散。
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就是负荷的副作用吗……“他低声自语，眼神微凝。
这些碎片带来的情感冲击，远比死亡痛苦本身更让他感到不安。
必须尽快熟悉和掌控新得到的力量，尤其是……幽冥召唤。
唯有力量，才能应对未来的未知。
他看了一眼窗外，夕阳正在西沉，天色渐暗。
叶灵去买药，一来一回至少还需要半小时。
他走到屋子最角落里那片最小的空地，屏息凝神，尝试集中精神，去沟通感知中那片新出现的、冰冷死寂的力量区域。
幽冥召唤。
嗡…一股无形的、冰寒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悄然散开。
精神力开始缓慢而持续地消耗。
咔啦…咔啦…墙角几只昨天被叶灵拍死的蟑螂尸体开始微微颤动，然后它们的几丁质外壳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挣扎着、组合着，最终拼接成了一只拳头大小、造型怪异恐怖的微型亡灵蟑螂，抖动着纤细的骨状触须，安静地伏在原地，眼眶中闪烁着微不可察的幽蓝光点。
成功了！
即使这么微小的生物也可以！
而且消耗极小。
叶尘心中一动，尝试通过那道奇妙的幽冥连接下达指令：”爬到房梁上，待在阴影里。
“那小亡灵立刻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动作迅捷得远超生前，悄无声息地攀上木梁，融入阴影之中，如同一个天生的潜伏者。”
跳下来，落到我指尖。
“啪。
一声轻不可闻的脆响，它精准地落在他伸出的食指指尖，纹丝不动。
控制如臂使指，流畅无比。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维持其存在，精神力是在持续消耗的，虽然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微不足道。
可以想象，召唤物越强，消耗必然越大。
他心念再动，散去了维持的精神力。
那小小的亡灵造物瞬间失去支撑，哗啦一声散落成一堆毫无生气的碎片甲壳。
那么……范围和强度极限呢？
叶尘闭上眼睛，全力将感知沿着那种冰冷的联系扩散出去，如同撒出一张无形的网。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西十米！
以他如今大幅增长的精神力，感知范围远远超过了系统最初提示的十米！
这或许是”同境无敌“特性对精神力应用的加成？
在地下时，洞穴环境复杂，岩壁似乎也能一定程度上阻隔这种感知，精神力也被那里的压抑环境所压制。
此刻在相对开阔的地面，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向着西周蔓延，将方圆西十米内的一切”死亡“尽收心底。
他”看“到了隔壁家院子里那条衰老垂死的看门老狗微弱的气息…”看“到了下水道里几具高度腐烂的老鼠尸体…甚至”看“到了更远处巷口垃圾堆里，一些被丢弃的、散发着极其微弱能量波动的低级怪物残骸和碎骨…这些，理论上都可以成为他召唤的材料！
一个疯狂的念头掠过脑海：如果召唤整条巷子的老鼠亡灵……但他立刻压下了这个冲动。
这里是人口密集的棚户区，弄出鼠潮般的动静绝对会引来无法控制的骚乱和官方注意。
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当尝试同时感应过多潜在”材料“时，精神力的消耗速度骤然加快，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灵魂深处那股寒意也翻涌得更加剧烈，甚至又有零碎的悲鸣声在耳边响起。
他立刻收敛了精神力，感知范围缩回到周身几米之内。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大口喘了口气，脸色有些发白。”
看来，能力和范围都受精神力和灵魂状态严格制约。
而且，不能轻易在人多的地方施展。
“他低声总结着初步的测试结果，”需要找一个更合适的地方系统练习，也需要……更多的、更强的材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城市之外的方向。
那里有广阔的荒野，有更强大的怪物，也有……无穷无尽的死亡。
就在这时，叶灵几乎是踮着脚尖跑进屋的，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药膏的纸袋，仿佛里面是全世界最珍贵的琉璃，稍一用力就会破碎。
她的呼吸因为小跑而略显急促，脸颊红扑扑的，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比叶尘从黑牙那里得来的能量币还要耀眼——那是名为“希望”的光。
“哥！
买到了！
王大夫还说，这‘清淤生血膏’用的是今年新采的雪莲粉，效果比往常的还好！”
她的声音雀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个家压抑太久了，任何一点好消息都足以让她欢喜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