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琳娜·肖却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由数据和首觉构成的循环里。
交接班早己过去，她又一次独自留在了空旷的控制室。
“异常源Delta-7”像一段顽固的耳虫，在她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科瓦奇少校提到的网络攻击并未在她心中留下太多痕迹，那些属于现实世界的威胁，远不如宇宙中一个未解之谜更能攫住她的心神。
她调出昨晚的初步分析结果，那个显示着微弱相关性的协方差矩阵图在屏幕上幽幽地亮着。
概率很低，低到任何严谨的科学家都会将其归为统计噪声而一笑置之。
但埃琳娜没有。
她启动了那个她私下开发、尚未完全通过官方认证的“深度结构解析算法”。
这个算法是她心血结晶，其核心思想跳出了传统滤波的框架，试图从信息熵和拓扑学的角度，去挖掘信号底层可能存在的、极其隐蔽的非自然结构。
项目主管对此持保留态度，认为它“过于理论化，且计算资源消耗巨大”。
此刻，正是用它的时候。
程序开始运行，进度条缓慢地爬行。
服务器机柜的嗡鸣声似乎也因此提高了半个调门，散发出更多的热量。
埃琳娜给自己冲了杯浓咖啡，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监控屏幕。
屏幕上，巨大的天线阵列在暮色中如同黑色的剪影，依旧忠实地指向深空。
等待期间，同事马丁——昨晚那个略显无奈的助手——端着他的晚餐沙拉碗溜达了过来。
“还在搞那个Delta-7？”
他叉起一块生菜，口齿不清地问，“我说，埃琳娜，有时候你得学会放手。
我们这周的重点是分析船帆座脉冲星的偏振数据，那才是能写出论文的东西。”
埃琳娜的视线没有离开进度条。
“论文很重要。
但万一这个更重要呢？”
马丁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听着，我知道你好奇。
但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议论我们吗？
‘纳税人养着的星际梦想家’，‘耗费巨资倾听宇宙沉默’。
预算委员会下个月又要来审核了。
弗罗斯特博士（项目主管）压力很大。
我们需要的是确凿的、能登上前沿期刊的成果，而不是……不是去追逐统计上的幽灵。”
他的话代表了DSA内部相当一部分务实派的声音。
埃琳娜理解，但并不认同。
“如果那个‘幽灵’是真的呢？”
她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你就得证明它。”
马丁吃完最后一口沙拉，站起身，“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宇宙不喜欢轻易泄露秘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离开了。
控制室又只剩下她一人，以及那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
埃琳娜知道马丁说的是实话。
DSA项目规模庞大，常年没有突破性发现，正逐渐沦为政治和经费博弈的筹码。
一种无形的压力，不仅来自宇宙的沉默，也来自地面上的现实，正悄然笼罩着这里。
就在这时，控制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提示音——不是错误警报，而是她算法中的一个特定标记被触发了。
埃琳娜立刻坐首身体，心脏猛地一跳。
屏幕上，解析进程卡在了百分之八十七。
日志窗口弹出一条报错信息：内存分配溢出，堆栈错误。
不是硬件问题。
是算法本身在处理到某个特定数据节点时，似乎遇到了无法理解的复杂结构，试图分配超出系统允许的资源来构建模型，最终导致了崩溃。
这本身极不寻常。
她的算法设计有严格的资源管理机制。
她尝试重启该段解析进程，绕开之前的缓存。
结果一样，在几乎相同的数据节点，算法再次崩溃。
仿佛那段数据里藏着一个信息黑洞，任何试图深入理解它的尝试都会被它自身的“重量”压垮。
埃琳娜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混合着些许寒意。
这不像是一个自然信号该有的表现。
她改变了策略，不再试图强力解析整个数据流，而是转而提取崩溃点前后极小的一段原始波形，将其进行超高倍数的放大和可视化。
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地抖动着，充满了噪点。
但在那一片混沌之中，似乎……似乎有某种极细微的、近乎完美的几何对称性一闪而过。
它太快了，几乎像是视觉暂留造成的幻觉。
就在她屏息凝神，试图捕捉那一刻时，她面前的主显示屏突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不是黑屏，而是布满了快速滚动的、无法解读的、类似分形曼陀罗的扭曲绿色纹路，持续了不到半秒，随即恢复了正常。
埃琳娜猛地向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老旧的显卡驱动崩溃？
电磁干扰？
她迅速检查系统日志，却找不到任何硬件报错或外部干扰的记录。
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她高度紧张的大脑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但她指尖冰凉，那种诡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她再次看向那个导致算法崩溃的数据节点，它此刻安静地躺在存储阵列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二进制***。
可它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埃琳娜·肖关掉了崩溃的算法界面，没有丝毫犹豫，新建了一个高度加密的研究目录。
她将“异常源Delta-7”的所有相关数据，连同算法崩溃日志和那段导致问题的原始波形片段，一并拖了进去。
她将其命名为“项目：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