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断壁残垣、搁浅的破船骸骨,以及那面几乎被撕碎的“明”字战旗,一同吞入黑暗。
乌鸦立在焦黑的桅杆上,发出嘶哑的啼叫,啄食散落在滩涂上难以辨认的尸体。
一骑快马踏破死寂,蹄声急促如擂战鼓,惊起一片飞鸟。
马背上,一名身着染血鸳鸯战袄的年轻军士,正死死伏低身躯,剑眉紧锁,清俊的脸上满是血污与焦灼。
他怀中紧揣着一封密信,羊皮封套己被汗水与血迹浸透,变得沉甸甸的。
“驾!”
他低吼,声音因连日的奔逃而沙哑。
座下骏马己是口吐白沫,步伐踉跄。
身后,火光骤起,蹄声如雷,追兵渐近。
十数名黑衣劲装的杀手,面覆恶鬼面具,在暮色中如同索命的幽魂, 慢慢地拉近距离。
他们的装束并非官兵,亦非寻常倭寇,行动间透着诡异的协调与肃杀。
“凌云!
弃械受缚,留你全尸!”
追兵头领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只是在宣读一道必须执行的命令。
凌云回首一瞥,眼中闪过彻骨的恨意与决绝。
他不再催马,反而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人立,原地打了个旋。
他深知,以此马状态,绝无可能再次逃脱。
他翻身下马,轻轻拍了拍马颈,低语:“老伙计,咱们各自逃命吧!”
随即一掌拍在马臀上。
马儿吃痛,嘶鸣着奔入一旁昏暗的树林。
他自己则毅然转身,“镗啷”一声,擎出那柄名为“陨星”的长剑。
剑身暗沉,却在出鞘刹那,似有刺眼星芒流转于那些奇异纹路之中。
“想要密信?”
凌云横剑当胸,声音虽疲惫,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除非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冥顽不灵!”
头领冷哼,抬手向前一挥,“格杀勿论!”
黑影如鬼魅般围拢上来,刀光闪烁,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凌云深吸一口气,体内那点几近枯竭的真气强行运转,剑招展开,如孤星划破暗夜,精准而狠辣地迎向敌人。
剑锋碰撞,火星西溅。
金铁交鸣之声、怒吼声、闷哼声,瞬间打破了黑夜的死寂。
凌云身法灵动,剑走轻灵,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剑尖总能刁钻地找到对手的破绽。
然而,他终究是强弩之末,体力与内力早己透支,身上旧伤未愈,新伤再添。
鲜血浸湿了他的战袍,脚步也开始虚浮。
“砰!”
一记沉重的掌力击中他的后心。
凌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向前扑跌。
但他就势一滚,单膝跪倒,并以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
视线开始模糊,敌人的身影变得重叠。
就在他以为必死之际,忽然——“咻!
咻!
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袭来!
几名黑衣追兵应声倒地,眉心或咽喉处,皆插着一枚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
追兵阵势顿时一乱。
“谁?!”
头领惊怒交加,环顾西周。
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半塌的瞭望台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月色初升,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一袭素色布衣,脸上蒙着轻纱,唯有一双眸子,清澈冷静,正透过暮色望来。
那女子并不答话,双手连扬,又是数点寒星射出,精准地袭向其余追兵,手法快得惊人。
“暗青子!
小心!”
头领大喝,挥刀格挡。
趁此间隙,那女子身影一晃,如轻燕般掠下高台,几个起落便到了凌云身边。
“走!”
她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把搀起几乎脱力的凌云。
凌云只觉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钻入鼻中,精神微微一振。
他强提最后一口气,借着女子的搀扶,两人迅速退向身后更为密集的废弃船骸与礁石区域。
黑衣头领岂肯罢休,怒喝:“追!
一个不留!”
然而,那一片区域地形复杂,昏暗难辨,加之那神秘女子的暗器神出鬼没,不时从隐蔽处射来,追兵一时竟被阻住,难以形成合围。
女子对地形似乎颇为熟悉,搀扶着凌云,在迷宫般的破船与礁石间穿梭,很快便将追兵的喧嚣甩在了身后。
最终,她推开一艘巨大破船船底一个隐蔽的暗格,带着凌云钻了进去。
黑暗中,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外面,追兵的脚步声隐约可闻,却渐行渐远。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凌云喘息着,艰难开口,“在下凌云…不知姑娘…”那女子并未立刻回答,先是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暂时安全后,才缓缓摘下面纱。
月光从木板缝隙漏入,映出一张清丽却带着疲惫与忧虑的脸庞,看上去约莫二八年华。
“我叫夏雨晴。”
她低声道,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怀里那东西,很多人想要。
它…它也关系到我家的清白。”
凌云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捂紧怀中密信。
他看着眼前这位救了自己性命的少女,她的眼神清澈,却带着与他相似的、被追捕的惊惶与深藏的悲愤。
海潮声透过船板传来,呜咽一般。
两个被卷入巨大风暴中的年轻人,在这狭小黑暗的避难所里,命运悄然交织。
嘉靖年间的又一段江湖传奇,于此悄然揭开血雨惊风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