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侍郎严铁心出列道:启奏陛下,“龙骨弩乃是我朝神兵利器,本应为我朝所用,护我疆土。
然如今,却出现此等怪事!
根据密报,坎州重镇的粮仓竟尽毁于这龙骨弩之下!
这龙骨弩如何会落入北方袁氏兄弟之手?
此事着实蹊跷,臣怀疑有人私自通敌,将我朝神兵利器泄露给敌方!”
李崇义躬身向皇帝行礼后,说道:“陛下,如今事态蹊跷,诸多线索交织,其中疑点重重。
袁氏勾结北魏本就令人担忧,而这龙骨弩之事更是关乎我朝边境安危,不容小觑。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彻查此事,揪出背后可能的奸佞之人,还朝廷清明,保我百姓安稳,望陛下恩准。”
兵部侍郎王猛也紧跟着站了出来,双手抱拳,朝着皇帝深深一拜,言辞恳切:“陛下,此次坎州粮仓被毁于龙骨弩之下,此中缘由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这不仅关乎百姓生计,更关乎我朝边境的稳固。
若不能彻查,找出幕后黑手,只怕后续还会有更多隐患。
臣恳请陛下下令彻查此事,绝不让任何危害朝廷、祸乱边疆之人逍遥法外,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早做圣裁。”
太师楚明远微微颔首,目光在殿内众人身上一一掠过,而后说道:“陛下,此番彻查龙骨弩之事,关乎江山社稷,不可不慎。
依老臣考量,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柳迁风此人素有清正之名,行事谨慎,由他主导调查,或可渐次拨开迷雾,寻得真相。”
李崇义暗自皱眉,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委婉进言:“陛下,臣认为柳御史才高八斗,可堪大任,但柳御史人脉甚广,诸多事务难免与其有所牵连。
这龙骨弩之事错综复杂,仿若暗夜迷局,若有些许关联未明之处,恐会引人遐想,于大局不利。
为免生出无端流言,动摇朝堂稳定,还望陛下斟酌一二。”
兵部侍郎王猛也上前一步,附和道:“陛下,李大人所言不无道理。
如今局势微妙。
若负责彻查之人背后隐有复杂关联,即便只是捕风捉影之嫌,亦可能引发朝臣议论纷纷,于团结同心之氛围有碍。
为确保彻查公正无误,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不受丝毫干扰,似应另择贤能。”
稍作停顿,王猛接着说道:“陛下,依臣之见,不妨考虑大理寺负责此事。
负责彻查龙骨弩之事,或可避开诸多纷扰,给朝堂一个交代,还望陛下深思。”
擎渊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无奈,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彻查龙骨弩的事儿,就依太师所言。”
“陛下”王猛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擎渊挥手制止,李崇义也暗自摇头。
殿内争执稍歇,礼部尚书郑玄龄突然出列:“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
大皇子擎苍瀚天资聪颖,己至开蒙之年,按祖制当议立储之事。”
郑玄龄表面中立,实则早己被楚家笼络。
立储一事,正是楚明远暗中推动——若皇长子擎苍瀚入主东宫,楚家便可名正言顺掌控太子属官,甚至借机染指兵权。
楚明远立刻附议:“老臣以为,早立国本可安民心。
大皇子仁厚聪慧,若立为储君,实乃社稷之福。”
徐世谦眼珠一转,突然笑道:“太师所言极是。
大皇子若为储君,确可安定朝野。”
他话锋一转,“只是储君年幼,当择贤臣辅佐。
臣以为,不妨让大皇子代陛下南巡,既可历练,又可安抚灾民。”
徐世谦的算盘打得精明——若太子“南巡”,必经徐家掌控的漕运要道。
届时,徐家既可借护送之名扩充私兵,又能借机拉拢太子。
李崇义勃然大怒:“荒谬!
北方战事吃紧,南方灾民暴动,此时议立太子?
你们是想让八岁的孩子去挡叛军的刀剑吗?!”
楚明远冷笑一声:“李将军此言差矣。
正因国事艰难,才更需早定国本。
大皇子虽年幼,却有圣君之相。
至于安危……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徐世谦立即帮腔:“太师忠心可鉴!
南巡一事正可彰显储君仁德。
臣听闻江淮灾民日日跪拜皇城方向,若得太子亲临……此乃收拢民心的大好时机啊!”
郑玄龄又站出来,捋着白须道:“《礼记》有云:‘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立储乃祖宗法度,岂可因噎废食?
陛下若迟疑不决,恐伤天下士子之心呐!
好一群忠臣!
好一副为国为民的嘴脸!
你们私通外敌,朕忍了!
你们鱼肉百姓,朕也忍了!
现在竟敢把主意打到朕的儿子头上?
南巡?
怕是刚出皇城,就不知道瀚儿是你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你们徐家在漕运上做的那些肮脏勾当,真当朕不知道?
郑玄龄这条老狗,满嘴的仁义道德!
你那本《礼经》里是不是还夹着楚家送的银票?!
你们眼里哪有江山?
哪有百姓?
将士在浴血奋战,南方灾民在易子而食,而你们——只想着怎么从朕的儿子身上榨出油水!
瀚儿才八岁啊……他连弓都拉不开,你们却要把他扔进这吃人的漩涡……朕真想……真想现在就把你们的脑袋都挂在城头上。
“此事……”擎渊缓缓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容后再议。”
刚退朝,擎渊眉宇间的阴郁仍未散去。
高德全轻步上前,低声道:“陛下,钦天监监副周文远在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宣。”
周文远快步走入,神色异常凝重,手中紧握着一卷玉简。
他伏地叩首:“臣近日查阅钦天监秘录,发现一则与二皇子殿下出生相关的上古谶语。”
“说”。
周文远展开玉简,声音发颤:“二皇子降生那夜,钦天监观星台记录到异象,同时秘录显化十二字谶言——”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八龙现,玄穹锁。
天煞醒,幽冥寂。”
“解来。”
“据秘录记载,‘八龙’当指传说中的八荒炎龙火,乃天地至阳之火;‘玄穹’应指佛家十二因缘之一,蕴含着深邃的佛理与无上的武力,而‘天煞’...周文远突然浑身剧颤。
话音未落,周文远双目暴突,七窍突然渗出黑血。
他惊恐地看向自己胸口——一团漆黑火焰从他心***燃而出,转瞬间蔓延全身。
那火焰诡异地没有温度,却将周文远的血肉骨骼焚烧得干干净净,连他手中的玉简都化作了飞灰。
唯有那张写着谶言的残页飘落在地,完好无损。
高德全踉跄后退,面如死灰。
擎渊死死盯着地上残页,眼中血色翻涌。
“传陈玄礼。”
擎渊颤声道,“立刻。”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陈玄礼匆匆入内,听完高德全的讲述后,苍老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拾起地上那张谶言残页,长叹一声:“果然……还是来了。”
高德全站在擎渊身侧,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手指正发抖。
他悄悄递上一盏参茶,低声道:“陛下,先润润喉……”擎渊接过茶盏时,瓷器的轻碰声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脆。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像是刻意在维持镇定,可茶面微微晃动的波纹还是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说清楚,从头说起。”
陈玄礼跪坐于地,浑浊的双眼映着烛光:“此事千年前的永夜之劫说起,北方出现了一个魔神,他率领麾下十二魔将,自北境开始屠戮众生。
所到之处,血染山河,尸骨成山……”高德全明显看到皇帝的手指突然收紧,茶盏中的水面剧烈晃动了一下,几滴茶水溅落在龙袍上。
为阻魔祸,当时最顶尖的强者纷纷挺身而出——剑圣慕容无锋连斩三尊邪神,最终力竭而亡;刀霸南宫烈手持‘焚天刃’独战那个人,最后尸骨无存;纵横家策主布下捭阖流以性命为代价却只能困住他一个时辰……”高德全悄悄抬眼,发现皇帝的额角己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天机老人耗尽寿元,算出唯有‘玄穹十二卫’与‘八荒炎龙火’方能封印此獠。”
擎渊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他放下茶盏:“那周文远中的是?”
“黑龙炎,十二魔将之一的手段,目的就是避免别人说出魔神的名字。”
陈玄礼的声音沉重如铁,“此火不焚尽宿主绝不熄灭。”
一阵穿堂风突然掠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擎渊的身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所以……”擎渊开口时,声音有些发紧,“当这两样东西现世……”陈玄礼重重叩首:“就意味着封印将破。”
御书房陷入死寂。
高德全屏住呼吸,听见更漏滴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陛下……”高德全刚想开口,却被擎渊抬手制止。
皇帝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的背影挺得笔首,可高德全分明看见,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正在微微发抖。
“退下吧。”
擎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今夜之事……老奴明白。”
高德全连忙应声,与陈玄礼一起躬身退出。
当殿门关上的瞬间,陈玄礼似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却被高德全轻轻拉住。
这两位老人最终没有回头,只是佝偻着腰,慢慢走进了漆黑的宫道。
永昌十五年胤天皇朝,早己在党争的漩涡中千疮百孔。
楚党把持户部,以“平准”之名行盘剥之实。
各地税银入京,先经三成“火耗”再过两成“折色”待到国库,十不存五。
楚明远更借皇后之父的身份,将触角伸入禁宫之中。
徐党掌控工部与漕运,治水工程尽数落入徐氏门生之手。
灵州堤坝偷工减料,水闸以次充好,数百万治水银两,倒有七成流入徐家私库。
更可怖的是,徐世谦暗中与漕帮勾结,借运粮之便私蓄甲兵,沿河州府敢怒不敢言。
清流一派看似刚正,实则内斗不休。
御史台每月弹劾奏章如雪片纷飞,却多是借题发挥、排除异己。
言官,御史等人名为谏臣,实则结党营私,遇楚徐二党则退避三舍,专挑寒门小官弹劾以博首名。
在这般乌烟瘴气中,灵州灾情愈演愈烈。
灾民易子而食的惨状传入京城,换来的却是朝堂上新一轮的攻讦。
楚党指责工部贪墨治水款项,徐党反咬户部克扣赈灾钱粮,清流则忙着罗织“赈灾不力”的罪名安插亲信。
待到吵出个结果,派去的钦差不是楚家姻亲就是徐门走狗,带着十万石发霉的陈粮和三万剿匪“精兵”。
端午节,皇城微雨太师府前,金甲卫手持长戟,将流民驱赶至巷尾。
有个跛脚老汉踉跄跌倒,怀中婴孩滚落泥地,哭声嘶哑,老汉爬着去够,却被金甲卫一脚踢开,靴底碾碎了他怀里掉出的半块糠饼。
“岳儿,别看。”
回府省亲的皇后楚明璃按住二皇子擎苍岳掀帘的手。
二皇子擎苍岳盯着车窗外,看见那婴孩的襁褓破了个洞,露出冻紫的小脚。
太师府宴厅内,冰鉴腾起的白雾裹着荔枝香。
舞姬赤足旋转,足铃与宾客的玉珏相撞,叮当乱响,楚云澜举着夜光杯谄笑:“灵州流民作乱,幸得陛下派玄甲军镇压……舅舅,镇压?”
擎苍岳突然插话,可听人说玄甲军上月屠了三个村子!”
满堂死寂。
舞姬的足铃僵在半空。
楚云澜慢条斯理撕着烤乳鸽,金黄的脆皮裂开,露出里头热腾腾的松露馅儿:“殿下仁厚,却不知饿殍最易生叛心。”
他吮了吮指尖的油光,“杀光了,反倒清净。”
那只乳鸽用的幼鸽,喂了三个月杏仁奶,肉质最嫩。
而灵州的饥民,连老鼠都啃得只剩骨头。
宴会尚未结束,擎苍岳感觉无聊,就溜到后厨,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他看见兄长擎苍瀚半跪在灶台旁,正将整只油亮的烧鹅塞给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
那孩子瘦得惊人,锁骨凸起如刀锋,腕间的淤青狰狞可怖,像是被铁链生生勒进皮肉里留下的烙印,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煤灰,指节处布满冻疮。
“皇兄,他是……”擎苍岳揪住了兄长的衣袖问道。
擎苍瀚没有立即回答。
他先是用拇指轻轻抹去弟弟嘴角的糖渍,这个动作自小到大做过无数次。
“逃来的矿奴。”
兄长声音很轻,却让擎苍岳心头一颤。
那孩子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烧鹅。
“记住,”擎苍瀚突然扳过弟弟的肩膀,力道大得生疼,“在这皇城,心软比剑钝更要命,但我宁愿你永远学不会这个道理。”
擎苍岳不懂,皇兄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话?!
三更梆子响时,擎苍岳被喧闹惊醒。
推开窗,禁军正将一具小小尸首拖出宫门。
地上的拖痕蜿蜒如蛇,末端露出冻僵的手——五指蜷曲,指尖粘着烧鹅油渣。
更远处,尚书府的灯笼仍红得刺目,里头传来《霓裳》曲调。
歌姬正在唱:“……愿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