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夫君有个爱捉弄人的表妹,每次闹出事儿,都是他给收拾烂摊子。
后来,表妹往我脚下扔瓜皮,害我摔跤流产,差点丢了命。
夫君红着眼安慰我:
“表妹就是爱闹了些,性子不坏的,这次她也是不小心。”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你别太放在心上,也别怪她。”
大夫在交代我的饮食时,他刚听了两句,便又被表妹叫走。
等再回来,便端回一碗馋鸡汤,说是表妹亲手炖的,给我补身子赔罪。
系统提醒我,汤里有红花,喝多了会死哦。
闻言,我笑着喝了下去。
1
顾淮推门进来的时候,江瑶就跟在他身后。
顾淮边走边说,“瑶儿,你何苦自己下厨,烫着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馋鸡汤,坐到我身边来,“阿蘅,这是瑶儿特地为你做的汤,想给你赔个不是。”
顾淮挽了挽袖子,要来喂我喝汤。
那瞬间,江瑶看我的眼神里有妒忌、憎恶、得意,独独没有歉疚。
汤勺递到嘴边时,我偏了偏头。
油腻的味道熏得我直泛恶心。
顾淮拉着我的手,眉头轻皱,“阿蘅,瑶儿辛辛苦苦给你熬汤,你在耍什么小性子?”
“瑶儿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了这汤,掌心都磨红了,你可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我愣愣地看着顾淮,听着系统的“红花”提示,突然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端起碗,将鸡汤一饮而尽。
顾淮的眉头这才舒展,拿起帕子给我擦嘴,“我就知道,我们阿蘅知书达理,哪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他牵起我的手,“瑶儿说了,以后她每天给你熬一碗汤给你补身子,一定能把此前的亏损尽数补回来。”
江瑶在一旁娇滴滴地说,“林蘅姐,看在表哥的面子上,你就接受我的好意吧。”
顾淮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两人在我面前一唱一和,我的胃里开始反酸。
我笑了笑,“说完了吗?说完可以出去了吗?”
江瑶的脸色一僵,顾淮也诧异地看向我。
“阿蘅,难道你还在生瑶瑶的气?”
顾淮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不识大体。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和教训的意味。
“阿蘅,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孩子没了,我也痛心。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瑶儿也知道错了,她这几日寝食难安,你就不能大度一点,让这件事过去吗?何必一直揪着不放,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他伸手想来拍我的背,被我轻轻躲开。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口那片冰凉蔓延开来。
我垂下眼睫,轻声说,“夫君,都说女人生孩子,便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这次我只是摔了一跤,就差点没能回来。”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如果,我这次我真的运气不好,没能撑过去......出事了呢?你会怎么办?”
顾淮显然没料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瞎说什么,瑶儿不是存心害你,你怎么可能真的会出事?”
随即他眉头皱得更紧,“左右不过是你太不注意,倒霉罢了。”
话音刚落,房间里一片死寂。
原来,在顾淮的世界里,哪怕我因此丢了性命,也抵不过他表妹一句不是存心的。
心死的瞬间,反而感觉不到疼了。
这么多年,江瑶推我下水、在我的枕头下放死老鼠、我过敏时故意把药藏起来......一桩桩一件件,数不胜数。
每一回顾淮都说,“瑶儿性子不坏,不是存心的,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看着面前眉目俊秀的男人,心想,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最开始的时候,顾淮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那时我们还没成亲,江瑶故意将我和疯狗关在一间屋子,我的脚腕被咬伤,血淋淋的肿了好多天。
顾淮勃然大怒,不顾两家多年情分,要和江瑶断绝关系,说要给我一个交代。
可是没过几天,他又突然说,“瑶儿被家里宠坏了,并不是真要害你。”
原来是江瑶跳河了。
顾淮把她从水里捞起来,江瑶连着发了整天整夜的高烧,嘴里一直呢喃着,“表哥......对不起......”
顾淮心软了。
他拉着我的手,“她不过是心里有气,想发泄罢了,阿蘅,你别同她计较。”
那时我才知道,江瑶喜欢顾淮,从小就想嫁给他。
可是顾淮上京念书,对我一见钟情,要和我成婚。
他们说,江瑶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三天,出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顾淮叹了口气,“阿蘅,你是我妻子,也算是瑶儿半个姐姐,就让让她,好不好?”
我点点头。
从那之后便开始一让再让。
直到今天,江瑶在汤里给我放了红花。
我刚小产。
红花于我而言,是毒药。
喝多了,会没命。
2
系统又在我脑子里提醒。
“宿主,你情况不太好。应该告诉顾淮汤里有问题。”
它试着劝我,“分析显示,顾淮心里还是有你的。他就是一时糊涂,太相信他表妹。要是知道江瑶居然下药,他肯定生气,会跟她翻脸的。到时候他后悔都来不及,肯定只对你一个人好,这样不好吗?”
我听着,没什么反应。
只是淡淡地说,“顾淮要是真想信我,不用我说什么。他不想信,说破了也没用,强扭的瓜不甜。”
系统好像有点着急,“可是宿主,你在这边死了就得回现代了,那边也是一个人,多孤单啊?你以前不是说过,喜欢这里,觉得这里有家的感觉吗?”
我放在被子下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是,我曾经真的以为这里就是我的家了,顾淮那点好,让我忘了自己是谁,差点就想在这里过一辈子了。
可现在想想,那点好太虚了,孩子没的时候,就跟着一起没了。
我顿了顿,声音很平静,。
“一个人是有点冷清,但总比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恶心我,我还得赔笑脸强,至少心里干净。”
左右不过每天一碗的馋鸡汤,喝了便是。
3
江瑶那天离开时,还不忘扯着顾淮的袖子,眼圈红红的。
“表哥,林蘅姐好像还是不喜欢我......我是不是怎么做都没用?”
顾淮拍拍她的手,语气温和,“别瞎想。阿蘅刚没了孩子,心里难受,脾气大些是正常的。过些日子就好了,她不是小气的人。”
江瑶这才委委屈屈地点头,跟着他走了。
第二天,她果然又准时端来了鸡汤。
看着我依旧沉默地喝完,江瑶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得意和恶意的笑。
她放下碗,声音甜得发腻,“林蘅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光喝汤可能还不够。所以我特地花了大心思,给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给你解解闷儿。”
我眼皮都没抬,“不需要。”
顾淮正好走进来,听到我的话,上前自然地握住我的手,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阿蘅,别这样。瑶儿也是一片好意,想让你开心。你就收下吧,总不能一直让你受着委屈,我心里也难受。”
他眼神专注,仿佛满心满眼都是我,话语里的疼惜几乎能让人沉溺。
可我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冰凉一片,那股寒意直往心里钻。
他总这样,打着为我好和公平的旗号,实际上却一次次将我的感受踩在脚下,去平衡他那份可笑的兄妹情。
没多久,小厮就牵着一条半人高的凶猛猎犬进来了。
那狗眼神凶悍,呲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
我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缩,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从小就极度怕狗,更别提当年还被恶犬结结实实咬过。
顾淮愣了一下,随即略带责怪地看向江瑶,“瑶儿,你别胡闹,怎么弄条狗来?”
可他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真切的怒意,反而带着点无奈的宠溺,仿佛在说一个不懂事却惹人怜爱的小孩。
江瑶嘟着嘴,“我是看林蘅姐整天闷在屋里,想送个活物给她作伴嘛。这狗多威风啊,我可是求了好久才得来的。”
顾淮转过头,竟来劝我,“阿蘅,你别那么紧张。瑶儿也是一片好心,你就试着摸摸,就当哄她开心了,好不好?”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牙齿都在打颤,“顾淮......你知道我怕狗......”
顾淮敷衍地应着,“我知道。”
江瑶笑嘻嘻的,“林蘅姐,你快摸摸它。”
语罢,竟然伸手过来拉我的手腕。
顾淮在一旁冲我眨眨眼,鼓励我,“阿蘅,我牵着它,定不会让它真的伤了你。”
我的恐惧在他们眼里都成了无理取闹。
那一瞬间,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表情,听着江瑶几乎压抑不住的轻笑,我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
心中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冰冷和绝望。
所有的情绪骤然爆发,我猛地抽回手,狠狠推了江瑶一把。
江瑶一声惊叫,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摔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而我站在原地,浑身还在发抖,但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顾淮,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4
一场闹剧不欢而散。
顾淮打横抱起哭得梨花带雨的江瑶,临走时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和失望。
他像是很痛心,“阿蘅,你变得有些不可理喻,让我觉得陌生。”
我看着他紧抱着别人的背影,听着这荒谬的指责,竟轻声笑了出来。
春月桃树下,他信誓旦旦说会护我一生安好的期许,最终竟落得他一句陌生。
真是讽刺。
顾淮似乎真的在同我赌气,接连几日未曾露面。
倒是江瑶,依旧雷打不动地每日送来那碗补汤,脸上的笑容一次比一次甜美,也一次比一次刺眼。
我照旧喝了。
每一次喝下,都能感觉到体内那股阴寒的毒性在悄然蔓延。
直到这天傍晚,我刚喝完汤不久,心口猛地一阵剧痛。
我猝不及防,一口暗红的血直接呕了出来,触目惊心。
丫鬟吓得尖叫起来,整个院子顿时乱作一团。
顾淮大概是被人急匆匆叫回来的。
他冲进房里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几乎是扑过来将我搂进怀里。
他的怀抱依旧温暖,声音带着真实的颤抖,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
“阿蘅!阿蘅!你怎么了?别吓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错觉他还是在乎我的。
但下一刻,他抬起头,语气急切又带着笃定。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是这些日子你太伤心,身子太虚了才会这样。”
“你别胡思乱想,千万别......别怪到瑶儿头上,她送来的都是好东西,绝不会害你的,我保证!”
看啊,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最先担心的,还是我会不会冤枉了他的好表妹。
我伏在他怀里,听着他心脏急促的跳动,却只觉得无比冰凉。
顾淮啊顾淮,你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会相信,你口中那个绝不会害我的表妹,每日亲手端来的,到底是救命的汤药,还是催命的毒药。
顾淮沉默了片刻,像是想努力打破这凝重的气氛,挤出一个笑容,。
“阿蘅,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对了,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我为你好好办一场生辰宴吧,热闹热闹,去去晦气,你的身子肯定也能好起来。”
他说着,眼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希冀的光,仿佛办一场宴会,就能抹平所有伤害,就能让一切回到从前。
我偏开头,“随你。”
反正......我也没多少天了。
5
说是为我办生辰宴,其实不过是丫鬟们张罗了些简单布置,厨房多做了两道我爱吃的菜。
甚至到了生辰当天清晨,顾淮一脸歉疚地对我说,“阿蘅,对不住,今日恐怕不能陪你了。”
他语气为难,“铺子里几本要紧的账目突然出了大纰漏,数额不小,我得立刻过去查清楚......”
他拉着我的手,眉头紧锁,像是真的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你放心,我尽快处理完就回来,晚上一定陪你用膳,给你补过生辰,好吗?”
我看着他焦急又愧疚的模样,心里一片麻木。
看,总是这样。
无论是节日、约定,甚至是我小产卧床、呕血不止的时候,任何事情,任何人,都可以排在我前面。
他的生意,他的责任,尤其是......他那永远需要他收拾烂摊子的好表妹。
我早已心知肚明。
那所谓出了纰漏的账本,不过是江瑶私自拿去,偷偷挪用了顾家的银子填补她自己的亏空。
而顾淮,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江瑶惹了祸,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先去哄她。
顾淮见我沉默,索性不再多说,急匆匆地走了,留下满室冷清。
我一个人在院中静***着,身子这几日越发空虚,好像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傍晚的时候,一个在铺子里做事的婆子偷偷找到我院里。
她低声道:“夫人,您......您要不要亲自去铺子后头的厢房看看?老爷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铺子后院的厢房僻静无人。
我们刚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娇嗔的哭泣声,以及顾淮温柔耐心的低哄。
“表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看中了一套头面,手头紧才......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现在身子不一样了,不能总是哭的......”
是江瑶的声音。
紧接着,是顾淮无奈又纵容的叹息。
“我怎会真生你的气?只是下次万不可再这样了。银子的事是小,动了胎气怎么办?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要紧的是好好安养......”
胎气。
双身子。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顾淮的声音还在继续,“好了,别哭了。等这边事情处理完,我就回去和阿蘅说。她一向懂事,会明白的。你如今有了我们的骨肉,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的骨肉。
原来我失去的孩子不值一提,而她和他的孩子,才叫做骨肉。
原来他这些日子的愧疚和温柔,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和她腹中的孩子铺路。
我听着里面令人作呕的温存软语,只觉得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咙。
原来心死到极致,是连痛都感觉不到的,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荒谬和冰冷。
系统提醒,“宿主,只需要再喝最后一碗汤,毒性就蔓延到五脏六腑啦!到时候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你,你就可以去现代了!”
我笑了笑,“好,我等着。”
6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回到院子的。
当年我怀上孩儿时,顾淮欣喜若狂,每日下值回来,总要伏在我腹前,笨拙又温柔地同孩子说话,说爹爹会护好你们娘俩。
如今,同样的喜悦,他却给了别人,甚至在我失去孩子不久之后。
而他和江瑶,大抵是在我怀着身孕时就勾搭上了。
傍晚时分,顾淮和江瑶一起回来了。
我抬起眼,仔细打量江瑶,这才注意到她身段确实丰腴了些许。
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像一根细针,狠狠刺痛我的眼睛。
我的小腹本也曾孕育过我的骨血,却被江瑶的瓜皮和不小心,化作了一摊血水。
顾淮轻轻拉过我的手。
江瑶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走到我面前,声音比往日更加甜腻。
“林蘅姐,今日你生辰,我特意又给你炖了汤,你多喝点,补补身子。”
顾淮在一旁看着,眼神里带着欣慰。
他笑着开口,“阿蘅,你看瑶儿多懂事,知道你身子不爽利,日日都惦记着。”
顾淮话里的铺垫和回护之意已然明显。
我笑了笑,觉得可笑至极。
顾淮曾在我病榻前发誓,再不让我受半点委屈,如今却亲手将委屈一遍遍喂给我。
我目光从江瑶那张写满虚伪笑意的脸上扫过,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接过了那碗汤。
我一眨不眨,平静地将那碗鸡汤一饮而尽。
苦涩和腥气混杂着堵在喉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难受。
将空碗轻轻放在桌上,我抬起眼,看向顾淮。
“既然她这么好,这么懂事,你不如就直接把她娶进门吧。”
顾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我继续淡淡道,“左右她也怀了你的骨肉,不是吗?总不好让顾家的血脉名不正言不顺。”
顾淮脸色骤变,猛地看向江瑶。
江瑶也立刻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阿蘅,你......你听我解释!”
顾淮语气急切,“那晚......那晚我喝多了,醉得厉害,我把她......我把她错看成了你......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就那一次!”
醉酒误事?
借口拙劣得很。
顾淮试图来拉我的手,被我躲开。
他脸上满是懊悔和痛苦,“阿蘅,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孩子是无辜的,那好歹是一条生命啊,我实在不忍心......阿蘅,你一向最善良大度,你......”
我笑了。
因为我善良大度,所以活该被一次次践踏,连丧子之痛都要为他们的无心让路吗?
“那就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