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西十五分。
雨不知何时停了,巷子里传来扫街人的竹扫帚声,“唰唰”的,像在擦黑板。
阿镜正用那块麂皮布擦着铜镜,镜面亮得能照见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回来了。”
他头也没抬地说。
林淑琴低头,看见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个紫檀木盒。
盒子上的槐花刻痕沾着点湿意,像刚从雨里捞出来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慌忙摸向口袋——盒子还在,可周明远的温度,1998年的雨声,还有那带着泥污的槐花糕的甜香,都像被蒸发的水汽,只剩点模糊的影子。
“他……”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他后来知道吗?
知道我后悔了。”
阿镜把铜镜放回柜台,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个玻璃罐。
罐子里装着半罐梧桐叶,叶片边缘卷得发脆,显然是被风干的。
“镜里的人不会记得你。”
他往罐子里放进一片新的叶子——是片青绿色的梧桐叶,叶尖还带着点雨珠的湿痕,“但你记住了,就够了。”
林淑琴看着那片新叶子在罐子里打了个转,慢慢落进旧叶堆里。
她突然想起周明远消失在雨巷里的背影,想起他说“你说过,雨天看见红色,心里能亮堂点”,眼泪又开始往外涌。
但这次的眼泪是热的,滚过脸颊时,带着点松快的暖意。
“这个……”她把紫檀木盒放在柜台上,“能留给你吗?”
阿镜看了眼盒子。
他的指尖在槐花刻痕上轻轻碰了碰,像在确认什么。
“杂货铺只收‘镜中世界的东西’。”
他说,“这个是你带回来的念想,该留着。”
林淑琴点点头,把盒子塞进帆布包最里层。
她站起身时,木凳发出“吱呀”一声,像在跟她道别。
红伞还靠在柜台边,伞面的水珠己经干了,露出斑驳的红漆和竹骨,像个卸了妆的老朋友。
“这伞……”她犹豫了一下,“我带不走了。”
阿镜没说话。
他从货架上取下那个磨砂玻璃瓶,往里面放进了什么东西——林淑琴没看清,只看见瓶底闪过一丝银亮的光。
他拿起银色的笔,在标签的横线上写下一行字:1998.6.15 未说出口的“我也是”。
“它会留在这儿。”
他指了指货架第三层,那里有个空位,正好能放下这把红伞,“等有天你忘了今天的雨,或许能在梦里看见它。”
林淑琴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阿镜正把红伞摆在货架上,伞柄的“琴”字对着窗外的月光,在墙壁上投下道歪歪扭扭的影子。
她突然发现,那“琴”字下面,确实有个模糊的刻痕,像道没刻完的藤蔓,与货架顶层盒子上的符号隐隐呼应。
“谢谢你。”
她说。
穿蓝布衫的年轻人抬了抬头,左手手腕的月牙疤在灯光下闪了闪。
“慢走。”
他说,“明天会是晴天。”
木门在身后合上时,林淑琴听见了锁门的声音。
巷口的老槐树下,扫街人正把最后一堆落叶扫进簸箕,空气里飘着泥土被晒干的味道。
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紫檀木盒,硬邦邦的,却让人觉得踏实。
天边己经泛出鱼肚白。
林淑琴沿着青石板路往外走,脚步踩在干燥的青苔上,没再发出“滋啦”的响声。
她知道,周明远不会活过来,1998年的雨也不会停,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比如她终于明白,那年他站在雨里说“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时,眼里的光,其实和她藏在楼梯拐角的创可贴一样,都是没说出口的温柔。
杂货铺里,阿镜正用麂皮布擦着红伞的伞柄。
“琴”字下面的藤蔓刻痕越来越清晰,像有生命似的,正往伞骨的方向蔓延。
他抬头看向货架顶层的黑布盒子,布面上的“∞”形藤蔓似乎更亮了些,针脚的缝隙里,隐约透出点金色的光。
挂钟指向凌晨西点整。
钟摆“咔哒”一声停了,像在宣告什么的结束。
阿镜把磨砂玻璃瓶摆在红伞旁边,瓶底的银亮在灯光下晃了晃——是枚黄铜小刨子的影子,和林淑琴带走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走到柜台后坐下,重新拿起那面铜镜。
镜面映出空无一人的走廊,1998年的雨己经停了,年轻的林淑琴正站在护士站的窗前,手里攥着枚小熊创可贴,对着天边的鱼肚白,轻轻笑了一下。
阿镜的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点。
镜面的涟漪散去时,他看见自己手腕的月牙疤上,也爬出了一小截藤蔓,像在追赶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