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的猫,我的“脚垫”
深夜。
键盘的敲击声是这个空间里唯一清醒的声音,机械,且富有节奏。
PPT翻到了最后一页,我捏了捏酸涩的眉心,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成了。
脚边忽然传来一点温热的重量,毛茸茸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家居裤,清晰地贴着我的脚踝。
是糯米。
许诺的那只布偶猫。
它一向自诩为这个家的统治者,优雅,高冷,除了许诺,对谁都爱答不理。平日里见了我,最多也就懒洋洋地掀掀眼皮,像是在审视一个闯入它领地的,会行走的家具。
今天却很反常。
它不仅主动靠近,甚至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紧紧挨着我的拖鞋,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咕噜声。
像一块自动发热的毛绒脚垫。
我低头看它,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尾巴尖轻轻扫过我的小腿,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
很诡异。
我口渴得厉害,起身准备去客厅倒杯水。
刚一站起来,那团温热就离开了。我以为它要回自己的猫窝,没再理会。
然而,我走出书房,身后就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许诺。他的脚步要重得多。
我停下脚步,回头。
糯米就蹲在我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仰着头,安静地看着我。见我停下,它也停下。
我走向厨房。
它立刻跟上。
我打开冰箱门。
它就蹲在冰箱旁边。
整个过程,它像个训练有素的影子,沉默地、执拗地缀在我身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像细小的冰锥,扎在我的心口。
这只猫,到底怎么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
许诺倚着门框,他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头发软趴趴地垂在额前,让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他的视线落在我和我脚边的糯米身上,眼神里满是揶揄。
“恭喜你啊顾言,我们家糯米终于肯临幸你了。”
我喝了一口冰水,喉咙里的燥意被压下去不少。
“它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会移动的暖炉。”我嗤笑一声,语气平淡,“毕竟,现在天气确实转凉了。”
许诺笑了。他走过来,自然地从我手中拿过水杯,自己也喝了一口。
“它可没把我当过暖炉。”他弯下腰,试图去抱糯米。
然后,我看到了更诡异的一幕。
糯米,那只除了许诺谁都不让碰的猫,竟然灵巧地一转身,躲开了他的手,然后再次挤到我的脚边,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裤腿。
许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叛变了啊。”他喃喃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这么快就更喜欢你了?”
“别装了。”我把水杯从他手里拿回来,“物似主人形,它跟你一样,精于算计。现在讨好我,不过是想让我明天记得给它开罐头。”
许诺直起身,没反驳我的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我。
“方案……做完了?”
“嗯。”我点头,“最终版,发你邮箱了,明天你再过一遍细节。”
“好。”他应了一声,视线扫过我眼底的乌青,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辛苦了。”
“分内之事。”
我们是合伙人,是朋友,也是合租的室友。这种程度的加班和关心,早已是日常。
没什么特别的。
“行了,回去睡吧。”我说,“我再坐会儿。”
许诺却没动。
他沉默地看着我,又看看我脚边几乎要和我融为一体的猫,过了一会儿才说:“别太晚,明天还要开会。”
“知道了,老板。”我故意调侃。
他没笑,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客厅重归寂静。
我看着许诺的房门关上,又低头看了看脚边这团温暖的、赖着不走的生物。
许诺的关心,我懂。
但它的关心……又是从何而来?
我摇了摇头,把这丝怪异的感觉甩出脑海。
大概,真的只是巧合。
2 午夜的“猫郎中”
胃部的绞痛,是在午夜零点准时到来的。
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我的内脏,然后恶狠狠地一拧。
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晚饭时为了赶进度,几口就扒完了那份油腻的外卖,现在报应来了。急性肠胃炎,老毛病。
我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咬着牙忍耐。
不能出声。
许诺睡眠很浅,一点动静都可能吵醒他。他明天还有个重要的设计评审会,不能让他分心。
我缓了很久,才积攒起一点力气,慢慢地从床上挪下来。
动作轻得像个贼。
地板是冰凉的,寒意从脚底板一路蹿上脊椎。我赤着脚,在完全的黑暗中摸索着,试图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走向房门。
胃药应该在客厅的储物柜里。
手刚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我就僵住了。
门口蹲着一团毛茸茸的黑影。
是糯米。
在黑暗中,它的眼睛像两颗幽绿色的宝石,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它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蹲坐在那里,姿态端正得像个哨兵。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扶着门框,借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眯起眼想看清它到底在干什么。
然后,我看到了。
它的嘴里,叼着一个扁平的、小小的纸盒。
纸盒的旁边,还静静地立着一瓶东西,瓶身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光。
我彻底愣住了。
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胃部的疼痛似乎都暂时消失了。
我往前挪了一步,蹲下身。
糯米没有动,只是轻轻张开嘴,把那个小纸盒“啪嗒”一声,放在了我面前的地板上。
是一盒胃药。
我常吃的那种。
紧接着,它又用前爪,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旁边那瓶东西往我这边推了推。
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我的呼吸停滞了。
我看着眼前的猫,又看看地上的药和水,一种极度荒谬的感觉席卷而来。
猫怎么会知道我胃疼?
它怎么会从一堆药里准确地找出胃药?
它甚至……还给我准备了水?
不。
不可能。
这绝对不是一只猫能做到的事。
我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黑暗,死死地盯住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
许诺的房间。
答案瞬间清晰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是他。
一定是他。
我的动静,哪怕再轻,还是吵醒了他。
他知道我胃疼的老毛病,也知道我不想打扰他。
所以,他没有开灯,没有出声,甚至没有走出自己的房门。
他只是,用了一种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让他的猫,悄悄地,替他来关心我。
一股滚烫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我胸口涌起,瞬间冲垮了胃里所有的痉挛和寒意。那股暖意是如此汹涌,以至于我的眼眶都有些发酸。
我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拿起那盒药。
糯米歪了歪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柔的“咕噜”声。它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背。
触感温热,柔软。
像一片羽毛,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低下头,笑了。
是一种无声的,发自肺腑的笑。
原来,我之前那些怪异的感觉都不是错觉。
这只猫的异常,不是因为它叛变了,也不是为了骗罐头。
它只是在替那个笨拙的、不善言辞的主人,笨拙地、努力地表达着那些他说不出口的东西。
我拧开矿泉水,就着冷水吞了两片药。
胃里的绞痛渐渐平息。
我抱着糯米,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自己的房门,看着许诺那扇紧闭的门。
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我和它,以及门后那个……大概在假装熟睡的人。
一夜好眠。
胃里再没有任何不适,像是昨晚的绞痛只是一场错觉。
我醒来时,天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了一道明亮的白线。糯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它自己的窝,我的床边空空如也。
空气里有咖啡的香气。
我走出房间,许诺正在厨房里,背对着我,围着一条浅灰色的围裙。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轻响,是煎蛋的声音。
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温暖,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糯米蹲在冰箱顶上,像一尊高傲的白色雕塑,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算是跟我打了招呼。
典型的用完就扔。
我拉开椅子坐下,看着许诺的背影。
“谢了,”我开口,声音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昨晚的药。”
他把煎好的太阳蛋盛进盘子,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困惑。
“药?什么药?”
我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清澈,带着点没睡醒的茫然,那份困惑不似作伪。
我笑了笑,指了指我的房间门口:“别装了,昨晚送药的猫郎中,不是你派来的?”
许诺把盘子和牛奶放到我面前,眉头微微皱起,像是真的在努力回忆。
“昨晚?我睡得很死,什么都没听见。”他说,“你胃不舒服了?”
他的眼神里透出关切,是真的关切,而不是装出来的。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心底那股温热的暖流,忽然就冷却了下去。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难道一只猫,真的能聪明到这种地步?自己找药,还知道配上一瓶水?
这不科学。
这甚至有点诡异。
我拿起叉子,戳破了盘子里的蛋黄,看着金黄色的蛋液缓缓流淌出来。
“没什么,可能是我做梦了。”我语气平淡,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如果不是他,那昨晚的一切就变得难以解释。而我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想去深究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一个匪夷所思的巧合。
许诺“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他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那份早餐,我们之间恢复了惯常的沉默。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我心里那点因为误会而生出的失落,像一小块冰,贴着我的皮肤,缓慢地融化,带走温度。
吃完饭,我准备收拾碗筷。
许诺却先我一步站了起来。
“我来吧,你不是还要赶稿吗?”
他端起我的餐盘,转身走向厨房的水槽。阳光从他侧面照过来,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的时候。
他一边拧开水龙头,一边状似不经意地,用被水声冲刷得有些模糊的音量,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那盒胃药,是上周买的。”
我的动作僵住了。
只听见他继续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说着。
“看你好几次吃饭都狼吞虎咽的,怕你哪天胃不舒服,提前备上的。就放在客厅电视柜第二个抽屉里了。”
水声哗哗作响。
我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所有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他那句话,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凿进了我的脑子里。
不是昨晚。
是上周。
不是临时的关心。
是蓄谋已久的准备。
他不是昨晚才听到我的动静,而是早就看到了我玩命工作时敷衍吃饭的样子。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提醒。
他只是像个不动声色的仓鼠,悄悄地,把所有可能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囤积起来,放在一个我随时可能找到的地方。
他算好了一切,却唯一没算到,他的猫会把这份未雨绸缪的关心,如此戏剧性地,提前暴露在我面前。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攥住了。
不疼。
只是有点酸,有点胀。
我看着许诺在水槽前忙碌的背影,看着他身上那条和我同款的围裙,忽然觉得,昨晚那只叼着药盒的猫,和眼前这个人,身影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一样的笨拙。
一样的,无声无息。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忍不住,又一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