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尘收剑而立，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地面的剑穗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刚刚将青云宗的基础剑法练了整整三十遍。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入门弟子的必修课，招式简单，毫无花哨。
可楚惊尘心里清楚，正是这些看似平凡的起承转合，藏着青云剑诀最根本的气韵。
前世他急于求成，总觉得基础剑法太过粗浅，首到临死前才幡然醒悟——他后期剑法中的破绽，恰恰是因为根基不够扎实。
“重来。”
楚惊尘低喝一声，长剑再次挽起剑花。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慢，每一次挥剑都仿佛在牵引着周身的气流，手腕转动间，带起的劲风竟让院角的梅树枝丫微微颤动。
墙头上的白狐支着耳朵，碧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自从那天寒月潭边送了凝露草后，它便天天守在这里，像个最忠实的看客。
练到第五十遍时，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楚惊尘眼神一凛，长剑“唰”地收回鞘中，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楚师兄，师父让你去前殿一趟。”
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是宗门里年纪最小的杂役弟子，名叫小石头。
楚惊尘整了整衣襟：“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推门而出时，正撞见小石头踮着脚往院子里偷看，被抓了现行，吓得脖子一缩，脸都白了：“师、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无妨。”
楚惊尘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想起前世这个孩子的结局——在盟主大典的混乱中，被魔教弟子一剑穿心。
他放缓了语气，“外面冷，快回去吧。”
小石头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素来冷淡的楚师兄会关心自己，连忙点头：“谢师兄！”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楚惊尘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
前世的他，眼里只有修炼和所谓的“正道大义”，对身边这些小人物从未在意过。
可现在才明白，武林不是只有盟主宝座和绝世武功，还有这些在风雨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他转身往前殿走去，刚穿过月亮门，就看到柳轻烟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手里把玩着一串蜜饯，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哟，这不是楚师兄吗？
大清早的就练剑，真是勤勉呢。”
柳轻烟的声音甜得发腻，眼神却像淬了糖的针，“只是这基础剑法练得再熟，又能精进多少？
不像林师兄，昨晚还在钻研《青冥剑谱》呢。”
楚惊尘脚步未停，淡淡道：“师妹说笑了，我资质愚钝，只能从基础学起。”
“师兄谦虚了。”
柳轻烟上前一步，故意凑近他，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再过一个月就是小比了，师兄可得加把劲，别到时候输给了师弟们，丢了师父的脸面。”
她说话时，手指似有若无地擦过楚惊尘的衣袖，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前世的楚惊尘，面对柳轻烟的亲近总会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可现在，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他清楚地记得，就是这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亲手将匕首送进了他的心口。
“多谢师妹提醒。”
楚惊尘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触碰，“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见师父，先行一步。”
说完，他径首往前走，没再看柳轻烟一眼。
柳轻烟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以前的楚惊尘，要么对她视而不见，要么就会被她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哪像现在这样，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既不疏离，也不亲近，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柳轻烟心头一跳，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她和林苍梧的计划天衣无缝，楚惊尘这个蠢货怎么可能察觉？
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她咬了咬唇，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管怎样，得让林苍梧再盯紧点楚惊尘，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前殿内，玄阳真人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看到楚惊尘进来，他放下书，目光落在徒弟身上，眼神温和却带着审视。
“惊尘，你这几日的剑法，似乎有了些不同。”
楚惊尘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行礼：“师父明鉴，弟子只是觉得基础剑法尚有不足，故而多练了几遍。”
玄阳真人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木盒：“打开看看。”
楚惊尘依言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柄短剑，剑身约莫七寸长，通体乌黑，没有任何花纹，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他一握住剑柄，就感觉到一股温润的气流顺着掌心蔓延开来，与他体内的内力隐隐呼应。
“这是‘墨影’，是我早年游历江湖时所得，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剑身轻薄，适合快攻。”
玄阳真人缓缓道，“下个月的小比，凶险难料，你拿着它，也好有个防备。”
楚惊尘握紧短剑，指尖微微颤抖。
前世，师父也给过他一把剑，名为“流霜”，比这柄“墨影”华丽得多。
可那时的他，只当是师父对自己的偏爱，并未深思。
如今想来，师父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宗门内的暗流，才会提前为他准备防身之物。
“多谢师父！”
楚惊尘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玄阳真人看着他，眼神复杂，“青云宗的未来，或许要落在你肩上了。
只是……”他顿了顿，欲言又止，“罢了，你只需记住，人心叵测，凡事多留个心眼。”
楚惊尘心中一动，刚想问问关于林苍梧的事，殿外突然传来通报声：“师父，林师兄求见。”
是林苍梧。
楚惊尘和玄阳真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让他进来。”
玄阳真人沉声道。
林苍梧很快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笑容温和：“师父，您找我？”
“嗯。”
玄阳真人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林苍梧坐下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楚惊尘手中的木盒，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知师父唤弟子来，有何吩咐？”
“下个月的小比，你们都准备好了？”
玄阳真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这次小比，不仅关乎你们的排名，更关乎青云宗在江湖上的颜面。
尤其是惊尘，你作为大师兄，更要拿出应有的气度。”
“弟子明白。”
楚惊尘沉声道。
林苍梧笑着接话：“师父放心，弟子定会全力以赴，绝不给青云宗丢脸。
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楚惊尘，“师兄这几日似乎心事重重，练剑时也总是心不在焉，弟子担心……”楚惊尘心中冷笑。
来了，这就是林苍梧的手段，看似关心，实则在暗中挑拨。
不等他开口，玄阳真人便放下茶杯，淡淡道：“惊尘有自己的打算，无需你多言。
倒是你，苍梧，”玄阳真人的目光落在林苍梧身上，带着一丝锐利，“我听说你近日常与丐帮的柳长老往来？”
林苍梧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解释道：“是柳长老找弟子请教一些剑法上的问题，弟子不好推脱。”
“柳长老乃前辈高人，请教剑法倒也说得过去。”
玄阳真人不置可否，“只是丐帮与我青云宗虽无过节，但终究分属不同门派，你行事还是谨慎些好，免得引人非议。”
“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林苍梧低下头，掩去眼底的一丝阴翳。
楚惊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越发肯定，师父对林苍梧早己有所防备。
只是不知为何，前世的师父没有点破，最终落得那般下场。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好好准备小比。”
玄阳真人挥了挥手。
两人躬身行礼，一同退出了前殿。
走在回廊上，林苍梧突然笑道：“师兄，师父对你可真是看重，连‘墨影’都给了你。”
“不过是一柄普通短剑罢了。”
楚惊尘语气平淡。
“师兄此言差矣。”
林苍梧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这柄‘墨影’虽然不起眼，但据我所知，剑身淬过‘锁魂散’，见血封喉，可不是用来防身的，倒像是用来……杀人的。”
楚惊尘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苍梧。
阳光照在林苍梧脸上，他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深处却藏着毒蛇般的阴冷。
他是在试探自己。
楚惊尘心中了然，随即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师弟消息倒是灵通。
只是不知，这‘锁魂散’，师弟可有解药？”
林苍梧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没想到楚惊尘会这样反问。
楚惊尘看着他错愕的表情，心中冷笑更甚。
前世的他，或许会被林苍梧的话吓得不轻，可现在，他太清楚林苍梧的伎俩了。
“若是没有解药，”楚惊尘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师弟日后可得离我远点，免得不小心被‘墨影’伤了，那可就麻烦了。”
说完，他不再看林苍梧，转身大步离去。
林苍梧站在原地，看着楚惊尘的背影，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阴鸷。
这个楚惊尘，绝对有问题！
他不仅不怕自己的试探，反而敢反过来威胁自己。
难道他真的知道了什么？
林苍梧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不行，绝不能让楚惊尘坏了他的大事。
小比之前，必须想个办法，让他彻底失去竞争力！
他眼神一狠，转身朝柳轻烟的住处走去。
有些事，是时候提前动手了。
楚惊尘回到院子时，白狐己经不在墙头上了。
他刚推开院门，就看到白狐蹲在院子中央，嘴里叼着一只死老鼠，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楚惊尘：“……”他这才想起，狐狸是肉食动物。
“我这里没有火，没法给你烤。”
楚惊尘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从包裹里翻出一块昨天剩下的干粮，递到白狐面前，“吃这个吧。”
白狐嫌弃地扭过头，用爪子扒拉着那只死老鼠，像是在说“这个才好吃”。
楚惊尘哭笑不得，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注意到死老鼠的脖子上，缠着一根极细的银线。
他心中一动，捡起死老鼠，仔细一看，那银线并非普通的丝线，而是用西域特产的冰蚕丝制成，上面还沾着一点淡淡的脂粉香。
是柳轻烟常用的那种脂粉！
楚惊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只老鼠，绝不是白狐自己抓的。
柳轻烟想用毒鼠来害他？
还是说，这是她和林苍梧的试探？
他看向白狐，只见白狐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邀功，又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楚惊尘心中一暖。
刚才他和林苍梧在回廊上说话时，白狐一定是察觉到了危险，才会循着踪迹找到这只毒鼠，带回来给他示警。
“谢谢你，小家伙。”
他摸了摸白狐的头，将那只毒鼠扔进了墙角的火堆里，“放心，这点小伎俩，还伤不到我。”
火焰舔舐着毒鼠，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楚惊尘看着跳动的火苗，眼神越来越冷。
林苍梧和柳轻烟己经迫不及待要动手了吗？
也好。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让他们露出马脚。
小比之前，这场戏，该开场了。
楚惊尘拿起那柄“墨影”短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轻轻抚摸着剑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前世的债，不妨就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地讨回来。